“公主莫急,調香之事最忌心浮氣躁。”
夢裡又見幼年事。
宋晞看見比她人還高的黃花梨香案,甯嬷嬷将調香所用之物一字排開在桌上,而後抱她坐在膝上,點起一支香,細細說與她聽。
“三月杏、四月芷、五月菡萏尖,調成的香雅韻悠遠,仿如空山新雨後。因香炷呈青色,民間稱其為遠山青。”
“遠山青?”幼年朝華端起身前的雕花描金檀木盒,左看右看,滿臉好奇,“嬷嬷不是說今兒個要教朝華調制鄀國國香?莫非就是這遠山青?”
“是,又不是。”
甯嬷嬷笑意盈盈接過她手裡的檀木盒,一邊替她拭手,一邊道:“遠山青與鄀國香差了最重要的一味,名曰金絲蘭。金絲蘭花長在鄀國蒼雲山,鄀國人有雲:不入金絲蘭,平平無奇遠山青;三線金絲蘭,萬中無一淩霄黛……”
“淩霄黛……”
“雲姑娘?”
熟悉的甯神香掠過鼻下,誰人在耳畔聲聲呼喚,夢裡的甯嬷嬷和朝華宮化作流光碎影,宋晞自昏沉中悠悠醒來。
“姑娘醒了?”
金鈎雲帳映入眼簾,匆忙的腳步聲緊跟着響起,依稀是朝雨見她醒轉,忙不疊地出門禀報。
宋晞輕咽下喉中酸澀,拭了拭眼角,不欲旁人看出異樣。
“醒了?”
隻片刻,又兩道腳步聲邁過屏風而來。
一道人影投落,卻是“片刻”不見的姬珣,不知怎得,看着風塵仆仆,胡子拉碴。
見她睜眼,他連忙伸出手探了探她的額頭,滿臉關切道:“感覺如何?有沒有哪裡不适?”
“咳咳!”緊随其後的趙府醫輕咳出聲,瞟他一眼,一臉揶揄道,“小侯爺的手可比老夫的指切得準。”
姬珣動作一頓,不放心似的看了她好幾眼,才不情不願讓出床邊的位置,轉頭朝趙府醫作揖道:“有勞先生。”
趙府醫不再玩笑,落座榻邊,掏出手枕和絲帕,而後輕捋着胡須,細細切脈。
案頭燭火輕搖曳,窗口月影斜落。
待看清窗外圓月,宋晞才驚覺她的昏睡不是一時,而是一天一夜。
不多時,趙府醫收回手,一邊端量她臉色,一邊道:“昨日聽姑娘呓語喃喃一整夜,可是夢見了什麼陳年往事?”
宋晞一怔,餘光裡掠過姬珣倏而投落的視線,平直的唇角微微揚起,很快搖搖頭。
趙府醫颔首,白眉微挑,若有所思道:“剛來府上時,姑娘身子雖虛弱,卻并無少眠多夢、郁結于心之症,而今不過兩三日的功夫,”他擡眼看向姬珣,又落回到宋晞臉上,蹙眉道,“是睡不習慣?還是有何事懸心?”
宋晞陡然抽回手,若無所覺頭頂上方那道驟而凜冽的視線,彎下眉眼道:“先生醫術高絕,小女隻是有些睡不習慣,并無甚懸心之事。”
“如此便好。”
趙府醫也不知信了不曾,聽完她的話,便差使朝雨收拾完手枕等一應物事,躬身朝房門外退去。
房中眨眼又剩姬珣和她兩人。
四目交彙,姬珣習慣性地錯開視線,轉身走到桌邊斟茶。
宋晞卻不是耐得住的性子,又過一日,不知案子有何進展,林裡的屍體有何發現。
她一把掀開衾被,三兩步跑到姬珣身側,仰起頭道:“昨日林裡那是?”
姬珣傾茶的動作微微一頓,手中茶塞到她手中,低垂着眼簾,沉聲道:“是江屏。”
“江屏?!”宋晞眸光一顫,一時顧不得熱茶滾燙,一把拉住他手腕,着急道,“小小她?”
眼見茶水傾溢,姬珣緊蹙着眉頭,一把奪過她手裡的茶。
确認指腹隻是被燙紅,沒有起泡,他擱下茶杯,一邊拉她落座,一邊搖頭道:“水影陪着。我的意思是,若她願意,便接來府中,或者放去别院,陪甯妍說說話也是好的。”
如是安排再好不過。
宋晞輕出一口氣,思量片刻,又追問道:“江屏現在?”
“讓縣衙的人接走了。”姬珣目光微沉,搖搖頭道,“暫時還沒别的線索。”
“江屏他,”宋晞若有所思,眨巴着雙眼道,“那林子裡有股異香,你幾人有沒有聞到?”
“異香?”姬珣視線自他腕上移開,正色道,“什麼異香?”
夢裡所見如浪潮疊湧,宋晞黛眉微颦,回想了好一陣,徐徐開口道:“若是沒錯,應是鄀國國香,淩霄黛。”
“淩霄黛?”
姬珣亦有耳聞,隻不曾見過,擰眉想了想,又朝她道:“江屏是閑夢樓護衛,樓裡的姑娘愛用香,沾上些許也是有的。”
宋晞搖搖頭:“話雖如此,一來,淩霄黛價值高昂,怕不是尋常紅樓女子能用得起,二來,那香氣實在特殊,若在閑夢樓裡聞到過,我不可能不記得。”
“你是說,閑夢樓裡并沒有出現過淩霄黛的氣味?”
宋晞輕一颔首,回想片刻,嚴謹道:“如果是在閑夢樓裡沾上的氣味,隻有可能是在你我不曾去過的倚雲閣。可樓裡的夥計分明說,倚雲閣是主家私用之地,平日裡不會有旁人出入。”
“的确如此。”姬珣颔首,“聽那幾個護衛和糖炒栗老伯的意思,江屏是老實本分的性子,不太可能無緣無故闖進倚雲閣。”
“若非迫不得已,”宋晞面露沉吟,“閑夢樓外,還有哪裡有可能出現淩霄黛?”
那地方必定離閑夢樓不遠,若非如此,一心惦念着小小生辰的江屏不太可能會路過。且那地方十有八’九有鄀國人出沒,若不然,誰會相信那是淩霄黛,而非遠山青?
話音方落,兩人目光交彙,異口同聲道:“琳琅街!”
即便不是在琳琅街上染上的氣味,要在南州界内買到鄀國國香,“小鄀國”琳琅街也是不二之選。
“隻是,”姬珣舉目望向窗外圓月,蹙眉道,“琳琅街上魚龍混雜,如此前去,無異于大海撈針。”
“不一定。”宋晞順着他的目光眺望窗外遠山,若有所思道,“淩霄黛一兩千金,十分貴重,若我是那賣家,不隻來路,去處也會一一甄别,仔細篩選。”
“你是說?”
宋晞颔首:“南州城裡識得淩霄黛之人屈指可數,隻要找到賣香人,或許就能順藤摸瓜找出買過香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