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森林,邁下長坡,沿路毫無人影,她渾渾噩噩地往燈火最盛處趕,風在耳畔刮過,燈火如煙火在眼前盛放,白色的影子一掠而過,商販叫賣,車馬哒哒,人群議論,進入這座城内的一瞬,那些聲音又起來了,他們趴在她耳邊切切私語,卻一個字都聽不清。無數聲音湧入,霎時間天旋地轉的感覺又來了,太陽穴突突直跳,這一瞬,她察覺到了修士的氣息——
一股寒氣瞬間竄了上來,她捂着頭,下意識閃進了巷子裡。
有兩個人從巷口路過,其中一個說:“碰到顔甯那位大少爺也就罷了,還碰上阮霄這位二公子,怎麼這幾大仙門都來了這裡,真是麻煩。”
“近來魔修捉人修煉之事越發猖獗,各派都在合力清剿這些邪魔外道,此地上報的人口失蹤最多,自然引起了各家察覺。”墨言道:“隻要小心一點,應該沒人能戳破我的僞裝。”
“隻要你不出手,誰都看不出來你是聆劍閣的弟子。”雲皎皎呵呵冷笑:“不過讓你這最愛管閑事的人不出手,簡直比殺了你還難。算了算了,我懶得管你——咦,倚春閣?”
“你又要進這種地方?”墨言有些不悅。
“同你喝酒實在太悶,我得找幾個美人一起來陪我——诶诶诶,有錢沒有?”這兩人沒發現她,聲音漸漸遠了,她按着昏沉的額頭往巷子裡走,走到一半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差點摔倒,身後傳來氣若遊絲的聲音:“姑娘,姑娘行行好,賞口飯吃吧。”
回頭,這個人像一灘爛泥一樣靠在牆角,全身髒兮兮的,看不出人形,連樣子都認不出來,四肢瘦的皮包骨頭,肚子卻怪異的大,那隻肮髒的,瘦骨嶙峋的手試着拽上她的裙擺,“姑娘,求求你了——”
幽幽的哀求,男人的聲音和一個稚嫩的聲音重疊,有誰在她耳邊說:“大爺,這塊糕你還吃麼?能不能行行好,賞我一點吃的。”
這是誰的聲音?她看向四周,為什麼她會聽見一個孩子的聲音?聲音似乎是從裡面來的,她看向巷子深處,幽深的長巷中有風穿過,風帶着零星片語,她恍惚着,順着孩子的聲音向前,孤幽如同呓語的聲音被絲竹管樂所取代,黑暗中,那兩盞紅燈籠搖搖晃晃,像兩簇鬼火。她走近了,斑駁的大門後面,有調笑和謾罵聲傳來。好熟悉的地方,好熟悉的聲音,她站在門口,眸光随着紅燈籠一起搖搖晃晃。
葉喬,那個叫葉喬的女人,會在這裡面麼?
吱呀一聲,大門推開,兩個人一前一後走了出來,她下意識躲在暗處,看着這兩個男人提着什麼東西,一床草席?不,是一個活人,她能聽見三個人的呼吸,隻不過中間那個人氣息很弱很弱,快要死了。前面的那個人男人說:“這短短三個月,都不知道死了幾個了,唉,唉——作孽喲。”
“可别這麼說,被媚娘聽見非得打你耳刮子不可,再說,趙老爺錢給的夠多不就行了?被他打死,總比之前那些染病的姑娘活活疼死要好吧?”
“到頭來都是一個死字,進了這倚春院,有幾個能活着走出去啊,即便是之前的頭牌姑娘,多麼風光?最後還不是年老色衰被逼去接那些三教九流的人,弄得活活病死了?”
她像一個遊魂野鬼一樣跟在這兩個人身後,聽着這兩個人的抱怨,聽着被草席裹着的那個人氣息一點點衰弱,等這兩個人離開後,她一掌揮開了那淺淺的泥土,草席掀開,露出一張沒有血色的臉。
圓圓的臉頰,圓圓的眼睛,唇邊流着一行血迹,身上一片凄慘.......看見她的時候,這個人的杏仁眼裡閃過一絲亮光,氣息大了些:“救、救——”
她聽若未聞,隻是蹲了下來,安靜看着她:“我好像在哪裡見過你。你叫什麼名字?”
“救、救——”那雙圓圓的眼眨了眨,晶瑩的液體從這個人的眼角流下,那隻手顫顫地抽動。
為什麼這兩個人都在求自己救他們?
“我不會救人,我隻會殺人。”她伸出手,撫上了這個人的脖子,剛要發力,這個人頭一歪,徹底閉了氣。
她又像個孤魂野鬼一樣晃回了原地,倚春院的後門,一按,大門轟然倒下,後院的人被驚動,紛紛跑了出來,為首的是個塗脂抹粉的男人,兩個壯漢上前要拿她卻被她一掌揮開,眼珠在人堆裡掃過,突然停住——
“你,”她擡起手臂:“叫什麼名字?”
那個被她指到的少女吓得瑟縮了一下,人群分開,那張臉清秀柔弱,臉上扮着濃豔的妝容,看起來才十四五歲,眸子卻黑得發亮,這雙眸子真是點睛之筆,襯得這張臉都清靈妩媚起來。
這雙眼太熟悉了,她恍惚着,腦海中靈光一閃。所有人隻能看着她一把拽起那名少女,大步上樓,地上躺着兩個已經頭破血流一命嗚呼的仆人,沒人敢上前說個不字。
房門關上,有姑娘回過神來,急道:“媚娘,這,這瘋——女人似乎是修士,雲草被她帶走,待會趙老爺來了沒人伺候,吃苦的可是我們啊?”
男人擦了擦額角流下的冷汗,眼中閃過一絲陰森:“修士?最近這幾日來城裡的修士還少麼?到時候趙老爺來了正好,讓他把這個瘋婆子——”
他說着,指尖在脖子處狠狠一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