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啟程吧。”
“嗯。”
祝煜應了聲,跟在聞霄身後準備離開這個滿地雞毛狗血的地方。剛走出一步,塗清端戚戚然的聲音又響在身後。
“小霄!”
聞霄的背影十分僵硬,祝煜幾乎覺得她的脊背要斷裂開了。
塗清端說:“認命吧,小霄,這是聞氏的宿命。”
按照慣常的劇情,以及祝煜對于聞霄性格的觀察,她大概會像個委屈的鹌鹑,帶着對母親的憤恨默默離開。
誰知聞霄毅然轉身,道了一句決絕的話。
“我偏不。”
我偏不。
非常孩子氣的三個字。
祝煜沒忍住,簡短嗤笑了一聲。
踏出圜獄,一線天光率先撲到聞霄眼前,圜門關閉發出一聲沉重的轟鳴。
聞霄朝前走着,默默合上眼。她隐約有些淚意,但最終還是沒能哭出來。
主要是聽到身後的人在講她的八卦。
她耳朵極敏,或許祝煜以為自己聲音很小,但每一個字都清晰落到聞霄耳朵裡。
祝煜側首,悄聲問小王,“聞氏罪人就剩這一個親人了?”
小王捶胸頓足,“慘呐!她兄長本就是個病怏怏的,在圜獄待久了,腿廢了,人也就快斷氣了;她那個姐姐說是在牧州遊曆,追捕中也失蹤了,一個姑娘家估計也……”
“沒其他人了?”
出城需得再路過祭場,路上小工逐漸多了起來,望向祝煜一行人的眼神都是耐人尋味的。
小王道:“本是有的,她父親上個月行刑,現在已經……”
“已經……?”
小王擡起手,指向祭場中央建了一半的高大的玄鳥像,“已經填進去了。”
“……”
祝煜嚴謹地閉上嘴。
國與國之間交戰是常事,但對于京畿長大的祝煜來說,填人生祭這樣的刑罰,還是讓他不寒而栗。
京畿是最太平的地方,在王權之下,國與國打破頭,都鬧不到京畿來。
京畿是最接近東君庇佑的桃花源。
所以祝煜可以嚣張,可以無憂無慮,也可以把使喚苦力當作理所當然。
順祭場一路朝北,可以出玉津門,經過東君庇佑的土地,便是荒蕪的寒天枯。
臨到玉津門前,長風蕭瑟,一片黃土中立着個分外紮眼的女人。
之所以說她紮眼,是因為她戴了滿頭花冠,绯紅的花從腦前簪到腦後,花枝招展又有些滑稽。
祝煜這樣的外地人覺得滑稽,玉津人卻是見慣了。這套绯紅花冠裝束,是官員的官服。
官職越高,頭上的花越多,眼前人簪了滿頭,地位也可想而知。
小王一見那人,直接樂開了花,繃直身子跳起來,揮舞着手臂大叫道:“蘭大人!蘭大人!”
“唉你……”祝煜還未來得及攔小王,小王已經拔腿跑向蘭和豫。
蘭和豫年紀雖比小王小,還是哄小孩似的拍拍他肩膀,“接到京畿來的大人了?”
“接到了,帶大人去圜獄提犯人,一路上順利極了。”
蘭和豫瞟了眼祝煜那吃灰似的神情,對這句順利淺淺的表示質疑。
祈華堂掌蔔的官,若是京畿來人,都要與這位蘭大人打交道。她又是個心有七竅、八面玲珑的人,長得也美麗,祝煜來大堰國辦事,一來二去與蘭和豫也算是熟人。
既然是熟人,禮貌就沒那麼重要了。
祝煜沒好氣道:“蘭大人是有什麼要事嗎?”
蘭和豫歪歪頭,頭上的花冠搖搖欲墜,“為什麼這麼問?”
“沒事你盯梢似的蹲在這。”
“我來送朋友。”她沒再理祝煜,徑直走向聞霄,“還好嗎?”
聞霄比她矮上半頭,颔首道:“你不該來的,若是鐘君瞧見了……”
“你别管那些,我都會周旋好。小霄,你要記得,去了寒天枯之後……”
蘭和豫說了一半突然聲音卡在喉嚨前,眼眶跟着紅了。她一把抓住聞霄那都是血痕的手,斷斷續續說:“若是遇到水你就拼命的遊,若是遇到陡坡你就拼命穩住身子過去,你一定得活下來,活下來才有機會,明白嗎?”
聞霄安靜地點點頭,嘴角還挂着塗清端抹上的血,她雖沒有皺眉,愁苦也已經溢出。
現在的聞霄又和圜獄之中的聞霄判若兩人。現在她是溫順的,弱小的,需要蘭和豫庇護的。而圜獄之中的她,像塊嵌在牢裡的倔石頭。
蘭和豫繼續道:“寒天枯那地方,沒有東君庇佑,是個十分寒冷的地方,咱們這些人沒受過凍,若是有難,你就跟你身邊這位京畿來的祝煜小将軍說。”
祝煜沒好氣道:“我說要幫你了嗎?”
“少跟我扯皮,天裁結果我管不了,人要是半路上出了什麼岔子,我背着東君玄鳥像鬧到京畿去,說你徇私枉法、公報私仇,今年就讓你卸官蹲大牢,以後你祝家子孫十八代都做不了官。”
“你這缺德玩意你……”
祝煜吃癟,抱起胳膊隻能翻白眼。
美豔皮囊,蛇蠍心腸,白瞎一張好臉。
蘭和豫怼完,還想再叮囑聞霄些什麼,卻被祝煜一打岔,後面絮絮叨叨的話都忘了。她手摸過聞霄的肩頭,看看她沾着髒污的臉,又看看祝煜。
“我和宋袖等你回來。”
恰巧吹來一陣風,凍得人戰栗。說來也怪,玉津是東君庇佑的地方,永遠都是溫暖的,不會有這般冷的風。
冷風就像是從遙遠的寒天枯吹來的,而聞霄緊鎖的唇終于撬開,“好,等我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