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袖乍見蘭和豫的時候,已經是習慣性的欣喜,以至于冷不丁挨上一腳,膝蓋發軟,捂着腿悶哼了一聲。
他本是走路姿勢極端方的人,誰看了都要稱贊的好身闆,平時也沒有那麼多亂七八糟的表情,吃痛跳起來也是風姿卓然,滿頭飛花亂飛。
再看踢人者蘭和豫,穿着也是長衣金帶,相貌豔麗。外加上大風宮倚靠山崖修建,離了市井沒那麼塵沙飛揚,更多的是秀美靜谧。
這二人一景,拳腳相向,山光水色,也是一副美景,引得路人駐足品評一番,堪稱仙品。
宋袖痛過後站直身闆,重新恢複他那冷若冰霜的神情,道:“你故意在這堵我的?”
蘭和豫一聽更惱火,“我若是不堵你,等你闖下大禍,去玄鳥像裡面挖你嗎?”
“我何曾闖下過禍。”
宋袖說罷理了理衣衫,正色道:“我也是迫不得已。聞霄落入京畿來的人手裡,本就生死未蔔,如今寒山傾塌,若是我再不為她求情,又怎配說是她的摯友?”
蘭和豫道:“我不是跟祝煜打過招呼了嗎?祝煜那個人,肚腸扯出來他都能自己塞回去的,有他在小霄必會平安無虞。”
“可你也知道祝煜并非心慈手軟的人。他雖與你我熟識,也隻是因為他時常途徑玉津。終歸他是京畿的官,我們是大堰國的官,總是壓我們一頭的。”
“祝煜不是無端為難聞霄的那種人。即便是個囚犯,他也不至于如此。”
宋袖見說不通理,長吸一口氣,“那天裁呢?祝大人的手伸不進寒天枯裡吧?”
這倒是讓蘭和豫語塞了。
的确,進了寒天枯,怕是将高坐京畿的大王請來,也是毫無用武之地的。
寒山上的鬼魅傳說太多,有人說上面鎖了先民時期的邪祟,也有說墜入寒山天地會颠倒,人會困在自己的幻想中出不去,還有人說,那裡寒風殺人,寸雪如刀,能平安抵達寒天枯已經是九死一生。
入了寒天枯,便是聞霄自己的造化。
耳邊是山崖傳來的流水聲,蘭和豫隻是簡短的默了下,趁這個功夫,宋袖從她身旁繞過去,道:“你不去我是一定要去的。”
蘭和豫急切地拽住他的衣袖,“你去做什麼?”
“我去求君侯,讓我也去往寒天枯,若是聞霄活着,就将她平安帶回來,若是她……那我也要帶她回家,讓她躺在玉津溫暖的泥土裡走。”
“不行,你去不得,玉津現在本就局勢緊張,你身為鑄銅司的禦事,莫要再添亂了!”
宋袖涵養極好,蘭和豫扯着他袖子,他便一定不會甩開。故而他隻能氣得雙眉微蹙,盯着蘭和豫。
蘭和豫悻悻道:“你不要同我置氣,現在鑄銅司上下鐵闆一塊,全聽你一個禦事的話。你若是發瘋,在君侯眼裡即是鑄銅司的苦工在發瘋。”
這說得倒是在理,宋袖人年輕,擔子卻重,玉津上下所有的銅都要從他這裡流出。除了銅,他年少才高,也會搞些新鮮玩意。君侯是十分器重這些年輕人,但才高了,對君侯乃至君侯已然選定的繼承人,也是一種潛在的威脅。
宋袖最好是謹言慎行,才能混一個仕途平穩。
而宋袖本人也隻是被寒山傾塌的消息急混了頭,倒不是真的頑固不化的人,眼下反應過來後,已經打消了要面見君侯的念頭。
蘭和豫這才松了一口氣,拍拍他的肩,“回鑄銅司等着吧。”
宋袖也隻得作罷,同蘭和豫一路穿過青山綠水,走在回市井的路上。
因兩個人心裡各懷心事,走的時候誰也不想講話,隻是各自歎各自的氣。兩個面貌極佳的人談起也是一副美景,路過的人堪稱為仙品。
直到一個人堵在二人面前,仙品之一的宋袖僵直在那,面色越來越難看。
玉津最為高高在上的,必然是那些侍奉君王與神明的官員。他們錦衣玉食,也比旁人清閑,有空打扮自己,關于這些官員的笑談便如不勝數,甚至可以編成冊子。
比較有名的便是玉津雙絕。
一般白丁們喜好這麼稱呼,在官員自己的圈子裡,更多的是喚他們宋氏姐弟。長姐叫宋衿,弟弟叫宋袖,二人的父親隻是玉津一個最不起眼的小官,誰都沒想到小門小戶也能出這麼兩個文曲星,可謂是東君顯靈,祖墳冒煙。
據傳聞,宋衿與宋袖差五歲,但宋袖天賦超人,是與宋衿一同念學的。一個勤奮刻苦,挑燈夜讀到深夜,一個也談不上懶惰,靠着聰明有一肚子的學問。
有一樁笑談是宋衿夜讀,宋袖隻是睡夢中迷迷糊糊聽了一耳朵,便可倒背如流。
而後二人雙雙入仕,宋袖任了鑄銅司,幾年的功夫爬上了禦事,執掌一方銅業,宋衿則先是侍奉過君侯,先又在祈華堂做守藏史,夫婿是君侯選定的繼承人辛昇。
一門雙才,是多少苦工的白日夢。
實則玉津人們并不知道,這對姐弟感情并沒有傳聞中那麼好。
眼下宋袖見了宋衿,臉色比吃了土還難看。
難看歸難看,宋袖還是禮數周全,“姐姐……你……”
宋衿一闆一眼道:“君侯喚你去大風宮。”
一聽是領了君侯的命,宋袖更是汗毛倒豎,隻是還在強裝着面色沒有變化,“君侯有什麼吩咐嗎?”
宋衿冷聲道:“不必緊張,君侯隻是邀你小叙。蘭大人也一同前往吧。”
蘭和豫啞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