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煜隻好氣惱地作罷。
宋衿合上屋門,卻将遮掩門窗的簾子也放了下來。
聞霄立刻警覺,“宋大人,這次你又要搞什麼新花樣?”
屋内昏暗一片,隻有呼吸聲此起彼伏。
聞霄看不清宋衿在何處,手隻能緊扣着椅子扶手,直到自己指甲都生疼。
祝煜清朗的嗓音在耳畔響起,“賤人,你放肆了。”
“祝大人好大的火氣。”
“你都這樣對我,我再同你笑臉相對,你真當我們京畿的官是軟柿子嗎?”
宋衿輕笑了一聲。
實在是太過漆黑,聲音都是從四方飄來的。
“聞霄,我同你說過,我沒有惡意。”
祝煜聲音拔高三分,“本官可看不出來你沒惡意。”
宋衿急促道:“我們這些人,如陰溝老鼠,談論的事都是見不得光的。拉下簾子,反而相襯。”
“什麼意思?”
“聞霄,你回過家嗎?”
像是戳中聞霄的軟肋,聞霄手滑落下來,不偏不倚撞到祝煜手背上。
“尚且沒有,倘若今天聞霄還能平安踏出這扇門,明日就會回家看望家人。”
宋衿聲音變得凄涼,“你想聞缜了嗎?”
手一瞬間被另一隻冰涼的大掌包裹住,祝煜緊迫道:“聞霄不可,有的話不能說。”
聞霄卻執着道:“我想。”
宋衿的話就像是魔咒,能将人魇住。她撬開了人的心門,叫醒了一些被塵封的記憶。
“聞霄,還記得你父親和你一同栽種的那棵栾樹嗎?”
“記得。”
祝煜晃着聞霄的手,“你魔怔了,聞缜渎神不可再提了!她是想害你留下把柄!”
聞霄轉頭,黑暗中看不見祝煜的身影,隻能面前看出點輪廓。
一時間,赴任以來所有的辛苦噴湧而出。
聞霄顫聲道:“這關我父親什麼事?”
宋衿說:“我做這一切,都是為了你的父親。”
“你不該認識他的。”
“我認識他,我們做這一切都是為他而來。聞霄,回家看看吧,回到你們栽的栾樹下面。”
辛昇回家的時候,家裡已經空無一人了,他兩手一松,油紙包裹的餅子就掉到地上。
聞氏命運起伏,沒想到因聞霄升遷,有過上了有面子沒裡子的“好日子”。
君侯說不想興師動衆,保留了以前的聞氏大宅。
然經曆了抄家,大宅裡幾乎一無所有,空蕩蕩一片分外瘆人。
已經是該入睡的時辰,鐘聲杳杳回蕩在玉津。
聞霄來得時候沒敲門,一路穿過長長的亭廊走去。祝煜跟在她身後,陰沉着一張臉不講話。
聞霄輕聲道:“你最近陰晴不定的。”
祝煜說:“我隻是希望你能夠不要感情用事,學會保全自己。”
“可能最近經曆的事情有些多,我有些神志不清了。”
“我說真的,我當時在大王那裡撒了個彌天大謊,保下你的命,可不是讓你用來作死的。”
聞霄悠悠說道:“我當時在寒山救你,也不是讓你對我喜怒無常的。”
祝煜身形一滞,沉默了。
主屋有人影,一高一低,一站一坐,隻看身形都是說不出來的落魄。
聞霄慘笑道:“站着的是我母親,你見過的,坐着的是我的哥哥,宋袖來替我照顧過他,雙腿被鋸了,不知道被扔進那個祭場土坑裡。他以前也是頗為風雅的美男子,比不得宋袖,但也是長身玉立。不過以後他隻能在椅子上過一輩子。”
祝煜并不接話,隻是安靜地望着聞霄。
“兄長待我甚好,我無以為報。”聞霄頓了頓道:“你不必這麼看我。我想改變聞氏所謂的宿命,可我現在連聞氏的宿命是什麼都不知道。就算這樣,能抓住的機會,我不會放棄。”
“即便是宋衿給你挖的火坑,你也要跳嗎?”
祝煜捏着聞霄的胳膊,才發覺她顫抖不止。
比近鄉情怯更為複雜的感情,就是對家人的愧疚。一扇門就像是一把鋒利的刀,要将聞霄的内心一點點剖開。
聞霄說:“就算是火坑,我也會跳下去,然後想辦法拉着聞氏一起爬上來。”
話罷,她推開了門。
屋内的人并沒有交談,塗清端正在給兒子的額頭上藥,聽到動靜,分外詫異地轉身。見到來人是聞霄,各種情緒在臉上來回轉換,最後擠出個難看的笑。
她攙着聞霁,身形憔悴地跪下,“罪婦攜長子聞霁,參見右禦史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