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京畿的王高坐的宮室,是東君臨世前的居所,也叫銮愛天宮。
銮愛天宮建在高山上,宮室内氤氲着一層朦胧仙氣,百官上朝如騰雲駕霧一般。
也是因為這仙氣,以及銮愛天宮奢靡的裝潢,人們經常看不清大王的面孔。
對此祝煜對聞霄暗中吐槽過,聞霄卻頗有心得感悟。
“你想想,人要是立威,無非是讓人信服你,或是讓人怕你,最好二者俱在。”
她一邊說一邊比劃,漂亮的指甲就像是塊橢圓白玉,“你看,你麾下的人是不是怕你,敬你,才會聽命與你?”
祝煜立即嘚瑟起來,“那是當然。”
“大王坐擁天下,手握殺伐,自然大家都怕她;大王治理有方,禦下有術,大家自然都敬她。可若是大家敬她怕她,還不知道她的模樣,那才是真的心生恐懼。”
祝煜不禁感歎,聞霄當真是職場小油條,已然把上面人的那點心思揣摩的透徹。
也難怪祝煜自己是不怕大王的。
他甚至是最熟悉的大王的人之一。
時間回溯到一年前,祝煜大步邁進銮愛天宮的時候,推開宮門的姿勢都是威風凜凜。
路過的宮人見狀,驚得縮起脖子,“大人,大王說了不喜歡宮門大開。”
祝煜聽罷,噘了噘嘴,又将宮門威風凜凜推開,再小心翼翼關好。
總歸不能掉了他少将軍的跋扈氣勢。
這一幕落在諸位大臣眼裡,均是扶額搖頭,暗罵他纨绔無德素質低,落在大王眼裡,卻是滿滿的慈愛。
大王住的地方叫哀歌台,不知為何落了個這麼悲傷的名字,整座宮室也跟着渲染上荒涼悲傷之氣。
祝煜進殿,隻能在朦胧白氣中見到一個背影。
和普世的刻闆印象不同,大王不是獨坐王位凄涼又幹瘦的女人,她反而因為銮愛天宮的錦衣玉食微微發福;她的眉眼也沒那麼多暴戾,甚至看起來有幾分溫柔,隻有思考事情時才能看出她是個精明的女人。
單從外形看,氣質平平,儀态普通,平庸得與她身份不相稱。
祝煜隻是簡單行禮,便走到大王身後,“大王,我回來了。”
“赦免诏書下了吧?”
“下了。聞氏那姑娘很伶俐,洗刷罪名以後一定會安穩度日的。”
大王穿着一身厚重的黑衣,袖口用金線仔細繡着騰飛的玄鳥。她探手,慈愛地拂過祝煜的鬓角,“聽說,大堰那位君侯,想對你動手?”
祝煜愣了下,笑道:“雕蟲小技,不足以傷人。”
“那位君侯,是個有心思的人。”
大王攜過祝煜的手,挽着他順着欄杆一路走過去。
微風吹開懸在屋檐上的紗幔,輕輕撩過人的臉龐,磨得人心癢癢的,警惕不自覺就放了下來。
順着欄杆往外看,是一片刺目而又耀眼的光,高閣之高,與東君似乎咫尺之遙,而東君之遠,帶着溫熱的日光,是人一輩子都不能觸碰到的距離。
大王便是這般每日與東君相對,丈量自己與神的距離,俯瞰雲海之下的芸芸衆生。
大王聲音像是一杯又溫又滑的茶,“他是在位最久的君侯,這些年東之大堰是怎麼一點點擴張的,我都看在眼裡。”
祝煜沉聲附和道:“表面上這一場場仗都是他在受委屈,實際上最後都是大堰在勉為其難收下戰敗國的賠償。”
“估計他那點心思自己也不想藏了。”大王忽地雙手合十,“這位置并非誰都能坐下去的,他還不算有這個本事。”
“我也發現,羌國雖對大堰劍拔弩張,但似乎暗藏玄機。他們那邊内政好像出了點亂子,如果需要的話,我可以去一趟,能提前止戈是最好的。”
祝煜說得殷殷切切,後面還有滿腹慷慨陳詞,誰知大王隻是雲淡風輕地擡手,示意他噤聲。
祝煜啞然,欲言又止。
大王道:“這事讓旁人去做就行,你本是該休假的,不妨好好歇息段時間。”
“我不用啊!”
“祝煜。”大王語調一轉,像是平和的湖面卷起一層巨波,“我知道你遭到貶谪心裡不服氣,但人在官場能走多遠,不是你一腔熱血能決定的。”
哀歌台似乎焚了什麼嗆鼻的香,像是高山上露水的味道。
祝煜難以置信地望着大王,大王是側身對他的,所以無論他表情多委屈,都隻能對着大王的發髻撒潑。
“大王是忌憚我父親吧。”
“是的。”
對方回應的也雲淡風輕,似乎在說什麼家常話。
祝煜悲傷開口,怨怼仿佛不經過喉嚨,直接從胸腔透了出去:“您從小就看重我,說我同其他孩子不一樣,精心栽培我,難道不是讓我成為您手裡的一把利劍嗎?”
大王良久沒回應。
這期間祝煜心中小劇場忒多,腦補了憤然辭官,或是抱着大王的腿捶胸頓足、嚎啕大哭,但最終他還是選擇了咬咬牙,翻起個白眼,抱着胳膊往柱子上一倚,生起了悶氣。
大王見他這副模樣,便道:“瞧瞧你,都是讓我慣壞的。”
“您願意縱容,我也願意被您慣壞。”
“我是看你最近有心事,便不要太多插手公務了。”
祝煜心虛地摳摳臉,“我有什麼心事啊……”
大王幹脆提起衣擺,踹了他一腳,“還不承認?快說,琢磨什麼呢?”
祝煜擡眼,發覺大王已然有了一些老态。
相比大堰的君侯,大王是要年輕的,想來是政務繁多,催人變老,連君臨天下的王也不例外,眼角已經悄悄攀上細紋了。
祝煜對大王的感情很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