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煜就像是會吸人精氣的老妖怪,聞霄就好像鮮活的大活人。他摟一會,自己元氣飽滿,聞霄卻被榨幹了似的。
許是前些日子太累,聞霄這一睡便是昏天黑地,睡得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何時辰。
如若不是那幾聲鑼響,聞霄怕是還在睡着。
鑼聲刺耳,就好像扇了人眼一耳光,聞霄一個冷戰坐起來,連人帶身上的毯子一同滾到地上。
營房的門簾垂着,房内蠟燭已經徹底燃燼,昏暗無比。隻能從門簾縫隙窺得一絲光亮,順那小縫朝外看,是紛雜慌亂的腳步聲。随之,人們的呼喊聲、士兵的整頓聲、馬匹的嘶鳴聲,不絕于耳。
鑼聲漸漸消下去,緊接着卻是行軍的号角。
聞霄掀開簾子,一個箭步沖出去,營地早已經兵荒馬亂。
她伸手攔住一個慌不擇路的士兵,急聲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羌國突襲,前面打起來了!”
那士兵說完就想跑,又被聞霄一把扯回來,“打到這裡來了?”
“禀大人,他們援兵來了,實在是抵擋不住。”
聞霄朝遠處望去,果然見烽火硝煙騰空直上。
她厲聲道:“能抵擋多久?”
“他們兵力是我們的……三倍,怕是抵擋不了多久……”
他手指上裹着泥灰,指甲都是殘缺破損的,立起三根手指的時候,整條小臂都因為恐懼止不住顫抖。
他的眼睛裡,好像看到自己人生的盡頭。
聞霄愣了下,頓時心涼透了。
在軍營這幾日,她是見到許多流血犧牲,但都是小打小鬧,她為死去的将士默哀,也知道戰火燃起人人皆是草芥,唯有冷漠的看待這一切,才能心境平和完成自己的工作。
可若是比自己多幾萬的大軍壓上來呢?
若是眼前的一切都要變成一堆白骨,在敵人的鐵蹄之下屍骨無存呢?
這還隻是一份需要出差的工作嗎?
“宋将軍在哪裡?”
聞霄努力讓自己維持鎮定,眼睛卻酸澀地難以忍受。
那士兵伸手一指,“在前線迎敵。”
那遠處的厮殺聲,似乎已經近在耳畔。天邊的濃雲是蠟黃的,人皮膚上蒙着幹澀的沙塵也是蠟黃的,連眼前士兵的眼球都是蠟黃的。
士兵絕望道:“玉津傳信,死守牧州,不許撤退。将軍已然是要死戰守節了,我們……也願意随将軍一同,守住牧州城。”
說心甘情願是假的,說這話時候,士兵的哭腔已經從鼻音裡先行了。
聞霄驟然松開手,“你去吧,得失幾分自在人心,但事情也并非絕無轉換餘地。”
話罷,聞霄轉身,随便抓了一匹慌亂的馬匹吆喝道:“我沒時間去找我的白鹿了,你将我送到前線去。”
士兵雖戰意不高,軍心不穩,但做事非常利索,一個飛身上馬,帶着聞霄朝前線狂奔去。
路上聞霄琢磨許久,琢磨出了個詭異的事情。
羌國幾次進攻都是小打小鬧,不難看出其餘五國并無真心想要幫它的意思。更何況羌國自己師出無名,随便找了個借口就叫着委屈開戰,不講道理的行事作風是要引人诟病的。
羌國和大堰甚至還有一層姻親關系。
也因此他隻想在幾次摩擦中換一個談判的機會,并非要傾盡舉國之力和大堰鬧個魚死網破。
聞霄都準備好接見羌國來使,連說辭都寫好了草稿,對方卻突然增援,眼見着要把牧州攻破。
隻有羌國内政出了亂子,才能引起這麼大的變故。
亂世之中,反而是最容易謀利的,事情并非毫無轉圜餘地,隻是需要……抵擋住眼下這波敵襲。
黑雲壓城,牧野蒼茫。
遠遠望過去,宋袖騎在馬上,立在個土丘前,遙望黑壓壓一片的敵軍。宋衿就騎馬跟在他身後,兩個人似乎在争吵什麼,沒說幾句竟然拉扯起來。
敵軍的呼和和踏步聲震耳欲聾,每朝前邁進一步,吼聲都要将人的肺腑摧斷。
他們每朝前一步,大堰的軍隊便立起盾跺腳,隻是相比之下聲勢要弱許多。
聞霄趕到土丘上的時候,宋衿已經生氣離去,臨走了還不忘給聞霄翻個白眼,頗有恨鐵不成鋼的意思。
聞霄深吸一口氣,望着土丘之下密密麻麻的軍隊,“宋袖,如何對敵?”
宋袖神情有些茫然,“邊打邊撤。”
聞霄愣了下,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是個多情的男子,表面不近人情,實際上對身邊的人都是重情義的。
他不想要這些将士白白流血,守一座守不住的城,然武者死戰,他要一個人留在戰場是,算是全了名節。
敵軍已經近在眼前,長盾落地的那一刻幾乎是地動山搖。
壓抑的氣息蔓延開來,聞霄強行壓下恐慌,問道:“他們并非能一直進攻下去,隻是抵擋一會,能行嗎?”
宋袖長籲一口氣,高高舉起手裡的長矛。
土丘之下的将士收到号令,矛尖密如針林。
宋袖說:“抵擋不住的。聞霄,你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