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之間,聞霄不知自己是感動,還是震撼,她直起身子,
對着所有人道:“既然這樣,從今天開始,我不猶豫、也不恐懼,你們也一樣。不把草菅人命、屍位素餐的人拉下來,我們絕不苟且偷生。”
祝煜曾說兩次可以承擔的起。
聞霄覺得可笑,人的性命此時此刻竟然是可以計算的,但也明白,此時此刻,他們已經不是一個個人,整個鑄銅司都是一體的。
生命不能計算,一個人斷了條胳膊,斷了腿,卻可以衡量自己是否能夠承受。
奴工們就是聞霄的手足,隻要他們不退縮,她能一躍千萬裡。
鐘鳴一聲後,奴工們因圍剿元氣大傷,依舊沒能歇過來,但他們卻個個熱血沸騰,恨不得生啃玉津士兵的血肉。
随着時間的推移,捷報也頻頻傳來,聞缜費盡心血修建的雲車軌道終是被炸毀,截斷了與周圍幾個州府的聯系。玉津像是座孤城,幾日之内,隻有君侯和聞霄的對抗,不會再有其他。
在後院角落裡,有座鐘樓,是玉津最不起眼的一座。玉津的鐘依舊長鳴,人心惶惶,卻從未忘記計時。對于鑄銅司,一切卻沒那麼重要了,祝煜将鐘樓改成了哨塔,甚至改成了居高臨下的制高點。
祝煜認為,上一次圍剿,君侯還想留有餘地,這一次卻不會了,事态緊急下,就算炸了鑄銅司也不為過,一個用于俯瞰和防守的高塔非常重要。
隻是日子一天天地過了,他們等待的第二次圍剿,始終沒有發生。以至于大家開始躁動、緊張,甚至有些草木皆兵。
鑄銅司大門被推開的時候,所有人都長刀樹立,成功将來的人吓了一跳。
那是個年輕奴工,身上背了個殘廢的俊秀公子,看着溫潤顯貴,憔悴又好看。
聞霄得到消息,匆匆從房内奔出來,見到來人的那一刻,壓抑已久的情緒再也蓋不住,一路穿過滾燙的熔爐,直奔過去。
“兄長!”
聞霁擡頭,朝聞霄伸出了手。
聞霄還以為是夢,直到她握住聞霁冰涼的手指,才意識到,兄長是真的回來了。
這應當是聞氏的人最齊全的一次,兄妹三個人都在,隻是雙親已經溘然長逝,誰都找不出一絲團聚的喜悅,圍坐在爐火旁,挎着張臉。
如果一定要說誰的神情好看一些,那便是聞霁,畢竟他素來都是溫潤的,像是一碗幹淨澄澈的水。
火烤得每個人都心煩意亂,聞霧便起身,一盆冷水将它澆滅。
聞霁笑道:“你們兩個怎麼都不說話?”
聞霧隻是擡了擡眼,并未多言。
聞霄便說:“兄長一路上有遇到什麼危險嗎?”
“還好,那小兄弟實在是勇猛,一路上追兵許多,他背着我隻管跑,倒是我這殘腿,給他添了不少麻煩。”
“兄長沒事就好,我接你回來,是因為外面都在搜捕你。我想你流落在外,不如來我們這裡安全些。”
聞霁說:“這些日子發生的事我都聽說了,小霄,這不怪你。我們聞氏興許是真的得罪了東君,才橫遭此禍。”
聞霧卻道:“我不能接受兄長的說辭。這些日子我們誰都沒少吃苦,為的就是争一口氣。我們誰都知道這東君就是個屁,兄長卻還願意對它谄媚信奉。我們做妹妹的,不好意思頂撞您,可關鍵時候的是非分明要端出來。”
“我知道我不好,你不要生氣……”
“我怎能不氣?兄長此時歸來,是來潑大家冷水,澆滅大家士氣的嗎?不弱躲在那有藥仙的村子,好好修養雙腿罷!”
聞霧說完,起身跑了出去,連開門都是用肩膀頂開的。
剩下屋内的二人,抱着焦灼的爐火,無言以對,隻有尴尬。
聞霄磕磕巴巴道:“她剛找回來,我們一起不是打就是殺,也沒說上幾句話。”
說白了,她和聞霧不太熟,記不得她到底是個什麼性格。
隻是聞霧整天一幅全天下人欠她錢的臉,聞霄也沒心思去揣摩她,兩人關系一直僵着。
聞霁說:“她自小就是個活潑的,心直口快,這回估計開始後悔自己方才亂說話了。不說這個,小霄,兄長想問你,從哪裡借的兵?”
“借兵?”
聞霄擰眉,“我們所有的人手圍困在鑄銅司,何來借兵?”
“玉津門前拉了條戰壕,已經厮殺許多時日了。現在滿城混亂,我們也才能趁機逃進來。”
“都是些什麼樣的人。”
聞霁回憶了一番,“脖子上都系了塊巾子,上面繡着金色的栾花。”
“金色栾花……”
聞霄實在翻找不出相關的記憶,如若按照聞霁所說,這神兵天降,反而是幫了她一把,拖住了君侯的腳步。
她本就是與君侯打心理戰,賭得是君侯以為她潰不成軍,掉以輕心,眼下的情況恰好給了她歇息的機會。
聞霁見她久不說話,以為自己語氣太急,道:“小霄,你還好嗎?”
“我還好。”
聞霄答得十分利索,這更讓聞霁覺得她并不好。
他便理了理衣衫,遮住自己的廢腿,道:“小霄,已經走到這一步了,無論如何,兄長支持你。你姐姐罵得對,是我辜負了父母,明知血海深仇在身,連複仇的骨氣都沒有。”
“兄長莫要責怪自己。”
“不。”聞霁按住聞霄的手,“我想說的是,事已至此,你不要害怕,你的兄長和姐姐都在這裡,我們……保護你。”
小霄,飛吧,飛到你生來就該去的地方。
聞霁望着聞霄,嘴角的笑意愈發的深,似乎也和自己寡淡的後半生和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