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煜微微後仰,吊兒郎當倚坐在她身邊。
聞霄便語速極快地追問起來,“你是怎麼做到心髒不跳的?閉氣功嗎?天啊這太神奇了。”
“我……”
“那你還呼吸嗎?”
“想呼吸就呼吸,不想呼吸就不呼吸。”
“怎麼會這樣?你出生時候呼吸嗎?”
“我怎麼知道我出生時候是何模樣?”
“不對,那你是怎麼出生的。”
“哎哎哎,這個問題太隐私了,我拒絕回答。”
“我能摸摸你的脈搏嗎?”
祝煜無奈地伸手,聞霄淺淺把了下脈,頓時雙眼放光,“真的不跳了!太神奇了!”
“是吧,都跟你說了,我想跳就跳。”
“那你能拿脈搏撥個鼓點、彈個小曲兒什麼的嗎?”
“你别太過分……”
這或許是聞霄最放松的一天,她能抽出神思,短暫地逃避這麼一會。
許是祝棠那邊發揮了作用,一支不明的私軍襲擊了風雨海的港口,玉津門前的交戰從未停歇,駐守在城内的軍隊恨不得一點雲石掰開兩半用,有些潰敗之勢。
而聞霄的布局,也在三日之後徹底完成。
《讨鐘賊檄文》一出,牧州血戰的真相一路瘋傳,天下嘩然,群情激憤,玉津城内更是議論紛紛,人人皆知聞霄等人師出有名,也知君侯四處樹敵,舉步維艱。
第一次鑄銅司保衛戰後,更有猶豫不前的奴隸抛下一切,偷偷前往鑄銅司,為得是一朝江山易主,脫去奴籍,搏一個好功名。
鑄銅司内,一掃頹勢,奴工們在祝煜和宋袖的整頓下,披挂甲胄,列着整齊的隊陣,蓄勢待發。
聞霧推着聞霁,路過練兵場,忽然心情一陣明朗,“這塊空地以前是做什麼的?”
聞霁道:“我不常來,你該問小霄。”
聞霄便耐心答道:“是放廢銅料的。咱們鑄銅司别的沒有,就是地方大,正好拾到出來練兵了。”
聞霧道:“我瞧着訓練得也有模有樣了,什麼時候出征?”
聞霄愣了下。
她實在是沒時間陪兄長姐姐,不知道這兩人到底在想什麼,可她察覺出,聞霧很急,比任何都急切。
聞霄悉心解釋起來,“隻是看起來有模有樣,和正規軍差太多,可以說是不堪一擊,所以我們要等機會。”
“為何拖這麼久?真打起來,厮殺不過是生存本能,你也不能指望這些人練成什麼絕世武功。”
聞霄道:“遭到了圍剿,我們總得整頓幾日。現在人心惶惶,大體上是對我們有利的,給流言蜚語一個散布開來的時間,師出有名,才能旗開得勝。”
聞霧卻搖搖頭,執拗道:“我還是覺得拖了太久,兵貴神速。”
“若是幾天前與玉津軍硬碰,我們毫無勝算!”
“君侯第二次來圍剿該怎麼辦?”
“等得就是他第二次來。”
聞霄目光冷了下來,望着聞霧,“姐姐,你是有什麼事情瞞着我嗎?”
聞霧立即矢口否認,“瞞你什麼?”
聞霄忽然不想問下去了。
她感到恐慌,怕聞霧說出的真相是自己不能接受的。
他們不知道走了多久,走到牆根上,隔着牆能聽到外頭的兵荒馬亂,一擡頭能看到從玉津門傳來的滾滾濃煙。
聞霁的聲音總是要比兩個妹妹柔和一些,他像是個透明的人,以往在家裡,就是淡淡的存在,從不發表任何意見,也不做決定。他更喜歡傾聽,服從,幫襯……
他坐在木頭輪椅上,兩個妹妹唇槍舌劍,就像是将他忘記了。
聞霁很突兀地開口,“真神奇啊,這普通的一堵牆,竟然能将外面的兵荒馬亂隔絕。”
聞霄苦笑道:“其實并沒有隔絕,兄長來到鑄銅司也不過四日,我們困在鑄銅司也不過半月,再多幾日,怕是玉津再也沒安甯之地了。”
聞霧陰陽怪氣道:“安甯都是自己創造的。”
“姐姐隻管怼我,自己也未曾出什麼力。”
“至少我知道報仇要趁早,免得仇人逍遙快活。”
聞霄徹底怒火中燒,瞪着她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若不保證萬無一失,我怎麼能輕易出手?”
聞霧譏諷道:“還是你太畏首畏尾了?父親選你簡直是滑稽,你是難堪大用、優柔寡斷,成不了氣候。”
“什麼叫父親選我,父親選我什麼了?”
聞霁發現自己真的存在感很低,沒有人在意他的話,也沒有人記得他剛剛死裡逃生回來。
其實他也是剛剛喪母,人生也經曆了大起大落。
不知道為什麼,聞家的三個孩子裡,最張揚的是聞霧,最要強的是聞霄,最寡淡謙和的卻是自己。
經曆此番變故,他能淡然處之,母親曾問過他為什麼。
他當時思考了很久,目光空洞無神地喃喃了句,“可能,這就是命吧。”
他是個寡淡的人,不朽的功業,聞氏的宿命,都是他人的。命運的鍘刀落到自己的身上,砍斷了他的雙腿,他沒有掙紮,安靜地接受了。
他第一次坐上輪椅,亦是平靜地接受了。
他開始叩問自己的心,能接納這一切嗎?
自己可以勇敢一次,不顧一切一次嗎?
或許可以,但動機肯定不會是為了拉一場姐妹之間的嘴仗。
所以聞霁最後選擇長歎一聲,默默閉上了嘴,任她們吵去罷。
直到一個奴工慌亂地奔來,“大人!大人!聞大人!玉津軍殺來了,比上次多……多好多好多!”
聞霄倉皇地擡頭,心頭一緊——該來地總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