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霄的雙眼倏爾瞪得滾圓,眼裡布滿紅血絲,看上去已經疲憊憔悴到極緻,誰都不知道将她壓垮的最後一根稻草是什麼。
她張了張嘴,發覺沒什麼可為自己辯解的。
她需要祝煜背後的勢力。
若是祝煜是給農人的孩子,亦或是普通商戶的孩子,也就罷了,偏偏他的父親是祝棠,能和大王分庭抗禮的人,解決一個小國内亂,不過是一聲令下、彈指之間。
而自己能利用的,除了祝煜對自己的愛憐,一無所有。
因此聞霄猶如被架在火上炙烤。
過去她義正言辭拒絕祝煜聯姻時的畫面曆曆在目,那句“我比較純愛”就像是扇在自己臉上的一記耳光。
她一次次追問自己,能堅持不利用祝煜嗎?
她不能。
她不能拿蘭和豫、宋袖以及那成千上萬奴工的性命去豪賭,隻為了自己赢一口氣。她知道自己想赢,希望十分渺茫,不向祝煜求助就是死鴨子嘴硬。
聰明人要知道審時度勢,該低頭時候低頭,該服軟的時候服軟,可此時此刻,聞霄忽然覺得心裡的什麼東西崩塌了。
或許是她作為一個讀書人最後的信念吧,在她要利用祝煜的時候,碎成了渣滓,從此以後她覺得自己的真心一分不值,再也不配拿到嘴邊說了。
聞霄擡手,捂住嘴,無助地望着祝煜,含混着嗚咽了聲。
“對……對不起。”
祝煜見狀忙道:“不要道歉!這真的沒什麼。”
他以前都是死皮賴臉往聞霄身邊坐,此時此刻忽然有了分寸感,“我能坐到你旁邊嗎?”
聞霄惶恐地點點頭。
祝煜便坐了過去,輕輕幫她捋了捋額發,“你不要慌,也不要急着說話,先聽我說完,行不行?”
“行。”
“從刑場回來,我沒有向你解釋過什麼,我知道你現在特别痛苦,也沒辦法去傾聽。正好現在你既然過意不去,我不得不和你講清楚了。”
他牽過聞霄的手,忽地敞開了白麻衫子,露出自己結實的胸膛。
這兩個人雖然親昵,真正式碰到對方的肌膚卻沒幾次,聞霄瞬間如臨大敵,屁股朝後挪了一大截,唯獨手腕還留在祝煜手裡。
祝煜笑道:“又不是讓你掏了我的心,你不想摸就算了。”
聞霄忙解釋,“不是不想摸。”
“啊?你想摸?”
“那倒不是。”
聞霄感到一陣燥熱,眼睛不知道該往哪看,總歸眼前白花花的胸脯是不該看的。
“非禮勿視,好女人不亂摸男人胸脯肉。”
“聞大人,你會錯意了。”祝煜無奈地将她的手按到自己心口,輕聲問,“怎麼樣?”
聞霄盯着自己的鞋尖,呼吸都不太順暢,她忽然想起來什麼不該想的事情,比如在荒郊野嶺,懷裡抱着個冰一樣的男子,嘴唇也像是冰,貼上去卻分外柔軟……
“涼……涼涼的。”
“呃。”祝煜愣了一下,尴尬道:“我其實是想告訴你,我沒有心。”
“啊?”
聞霄的神思徹底拉回來,手貼在他胸口摸了半天,感受了半天,“這不是撲騰撲騰跳得挺歡快嗎?”
祝煜說:“這是假的。我以前不知道,現在才明白,我想讓它跳就讓它跳,想讓它停,就讓它停。”
“真的嗎?”
“嗯嗯。”
手心下忽然沒了動靜,那心髒果然不跳了,安靜得像是……一具屍體。
聞霄倒吸一口氣,“你也沒有不舒服吧?”
祝煜為難地笑了笑,這才松開聞霄的手,“生龍活虎。”
“天,這也太神奇了,為什麼?”
“我之前告訴過你,我不是人。”
聞霄道:“沒事沒事,你要是不方便說就不說……”
祝煜道:“沒什麼不方便的,我不是人,我現在的胳膊腿,鼻子眼睛,都是為了看起來像人而生的。”
他說得好像自己吃了兩個包子一碗湯那般簡單。
聞霄說:“那你和阿緣是什麼關系?你好像并不認識他。”
“不是告訴過你了,我可能是他的一根羽毛或者一根頭發絲什麼的吧。”
“連根頭發絲都能變成人啊……”
“你怎麼一點都不震驚?”
聞霄聳聳肩,“我震驚啊。”
“好吧。”祝煜隐約有些失望。他發現聞霄多少有點神經大條,自己還指望欣賞她驚掉下巴的模樣,沒想到她隻是稍微驚訝了一下下,并沒有達到自己預期的效果。
祝煜繼續說:“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利用了我,對我的心意不夠純粹?”
“算是吧……”聞霄蹙眉,幹裂的嘴唇連抿起來都覺得紮嘴,“我不喜歡這種感覺。”
祝煜說:“那我比你更不純粹,我對你說話的嘴是假的,我的身體是假的,連心都是假的,你完全可以說我沒有心。所以我也不知道我做的這一切是因為什麼,可能隻是憑着一種感覺,我不确定這種感覺是不是所謂的‘愛’,便姑且算是吧。”
聞霄望着他,想從他眼裡讀出些安慰自己的意思,卻發覺他無比真摯,句句都是發自肺腑掏心窩子的話。
“臨上戰場,不談風月,我都懂。但我既然草率地對你用了‘愛’這個字,我便會為這個字負責。你利用我是理所當然,向我索取也是理所當然,我不毀諾,也不辜負你。你把我當作人類看,誠心待我,這大堰的江山,就是我給你的贈禮。”
“你當然是人類!”聞霄脫口而出。
祝煜頓時露出了燦爛的笑,“那我當然愛慕你。”
他說話的時候,竟然緊張起來,胳膊一抖差點撞翻了燭台,恰到好處掩飾了些羞怯。
待到再次擡起頭,他發現聞霄的神情已經好了許多,就像是緊繃許久的弓弦,終于松懈下來。
聞霄難得微笑着道:“我能問你個問題嗎?可能不太禮貌。”
“你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