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了我啊,你不是為了往上爬,什麼都做得出來嗎?”
“你留我一命,若是我能報複,你們宋家人誰都不得好死。”
“你害了我的後半生啊,阿衿,如今的一切都是你害的。”
“你根本不配為人娘子,你連蛇蠍都不如。”
他罵得宋衿晃了神,隻見宋衿雙目空洞,跪坐在地上,手緩緩摸進懷裡,掏出一把短匕首。
君侯在一旁迫着喊了聲,“宋衿住手!”
聞霄見狀忙要去奪,奈何宋衿手快,毫不猶豫地将匕首送進辛昇的胸膛。
辛昇驟然瞪大雙眼,卻愈發平靜下來。
他嘴角露出了絲絲微笑,道:“謝謝你,阿衿。”
話罷,兩手一垂,結束了這求不得的一生。
聞霄腦子轟得一聲,隻見辛昇的屍身迅速老去,一轉眼幹癟枯竭,就像是被吸幹了精氣。
她見君侯萬念俱灰,卻對這個狀況并不驚訝,撲過去質問道:“你都幹了什麼?大風宮為何會變成這樣?”
君侯失神恍惚了下,忽地慘笑起來。
“都是騙人的,都是騙人的啊。”君侯越笑越發狂,不顧奴工壓制,身體劇烈搖晃起來。
聞霄拔刀,抵在君侯脖子邊,憤然吼道:“别裝瘋了,我不會相信你的。”
這話像是治療瘋病的靈藥,君侯立即冷靜下來,身闆都直了,站在那輕輕擡眼。他臉上的皺紋溝壑縱橫,如同一貧如洗的大荒地。
往日的威儀立即回到他身上,君侯道:“你擔心什麼?這些神罰會繼續降臨,君侯要以身殉爐才能贖罪?你放心,就算你做了君侯,也不需要這麼做。”
“什麼意思?”
“都是假的,聞霄,這世上何來神明?你見過神明嗎?除了那東君像,你見過真正的神明嗎?”
他一把推開聞霄的刀,聞霄不準,他便忍者痛也要這麼做,任憑刀刃割傷他的手掌。
“小霄,我講點你關心的事情,好不好?你會成為君侯,你想要的一切,我都讓給你。”
聞霄不為所動,隻是望着他。
她才發現自己自以為能揣摩君侯,實際上對他一無所知。
他押上一生五十多年的閱曆,躲在這蟬室,守着恐怖的回憶,硬是要做些什麼大事。他想要的是天下,動機是不幸的童年。
得到的是妻離子散,衆叛親離。
葉琳怒聲呵斥道:“你不用對聞霄說這些,你死期将至,說出來的話毫無意義。”
“沒有意義嗎?這金縧玉縷我真真切切穿過,山珍海味,我也是品嘗過。”
“你死了能帶走什麼呢?”
君侯突然轉身,望了一圈所有人,迫切道:“是啊,所以我不想死。聞霄,你要如願以償了,你是君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整個大堰都是你的了。我不想死,你放了我吧。”
聞霄有些難以置信,他以為君侯應當是不堪受辱,甚至想過他拔劍自刎。可他現在躬身乞憐的樣子,實在是令人作嘔。
君侯嘴皮子動的飛快,近乎魔怔道:“你放了我,我遠走高飛,你永遠也見不到我,可以嗎?”
聞霄不會信他說的一個字。
整座大風宮如同鬼城,宮人紛紛包庇而亡,這絕非偶然,說不定這個老東西憋着什麼壞,下了套等着她往下跳。
聞霄道:“我隻問你一件事,當初……為何任命我做右禦史?你明明可以斬草除根。”
君侯淺笑道:“你是聞缜的孩子,算下來,我是你的大伯。我何苦害你啊,我的孩子。還記得我所說嗎?我們是一家人,你,我,辛昇,宋衿,還有蘭和豫,宋袖,還有範春,還有……”
“我受夠你這畸形的家人說法了。”
“小霄你不懂,有個家庭多麼重要。一大家子人其樂融融,比什麼都重要。”
君侯好似困在了往事裡,踉跄兩步,道:“你還年輕,這世上的事情并非報仇能了結的。等你做到我這個位置上,你就會明白我當初的所作所為,一切都是為了大堰。”
這話徹底将聞霄激怒,“為了大堰殺了我的父母?為了大堰殺了那麼多人,為了大堰挑起和牧州的戰争,殘害京畿小吏,兩國交戰血流成河,邊境百姓民不聊生……我受不起你這樣的情,大堰受不起你這樣的情,大堰的百姓也受不起!”
“你母親不是我殺的。”
“你别不承認。”
聞霄揮刀,刺到了君侯的肩頭,君侯逃了兩步,撞倒在一群奴工的腳跟下。
君侯捂着傷,面色慘痛,“真的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隻是命人盯住塗清端,那她來鉗制你。塗清端是聞缜的遺孀,禍不及妻,我再怎麼樣也不會害她的!”
“你連我父親都不放過,也有臉在此說什麼禍不及妻!”
聞霄壓抑不住心裡的痛,雙親與兄長慘烈的死相就在她眼前,她朝聞霧對視了一眼。
聞霧厲聲道:“聞霄,殺了他。”
祝煜卻勸起來,“不可,大風宮變故有古怪,得留他一命。”
葉琳叫嚣起來,聲音尖銳刺耳,“這個老賊奸詐,留他一命後患無窮。”
君侯還不斷念咒似的說:“小霄,我們是一家人,這一切都是為了大堰。你若是殺了我,以後後患無窮。”
“聞霄,别聽他的!”
“殺了他,替父親母親報仇!”
“想想你的兄長!想想你的父親母親!”
“不能殺他,京畿會問罪下來的!”
“饒了我吧,如果聞缜在世,也會饒恕我的,小霄,饒了我!”
“大人!殺了他,解放我們!”
聞霄捂了把臉。
真讨厭,現在這個狀況,仿佛殺與不殺都是自己之過那般。
聞霄才覺得人人都是妖魔,嘴裡烏泱泱說着話,個個義憤填膺,她有些分辨不出這些話是真是假,都有何用意。
隻聽葉琳喊了一聲,“他要逃!”
聞霄一個激靈,看見君侯撞開人群,朝着後院方向逃去。葉琳立即飛快追了上去,一把擒住,父女二人扭打到了一起。
聞霄猛得擡手,手裡的利刃擦着華服,從後背刺進君侯的身體。
難得,這是她握刀最穩的一次。
聞霄忽然想起,她每天去大風宮述職的模樣,就是在蟬室的這個地方。君侯團坐在案前,她在君侯身邊,香爐裡燒着的香十分沁人心脾,幽靜的雅間外還有潺潺的水聲。
他教自己治國理政,說要将聞缜那份補給自己。
葉琳推了君侯一把,君侯的身體脫離了刀刃,往外流着大把的血,撲倒在地上。
他的頭剛好撞在聞缜樸素的墳冢前,鮮血濺了出去,染紅了墳冢上的字。
上面雕着的是端方的一行:吾友聞缜之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