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霄隻管捂着胸口不作聲。
“你老實說,多久沒睡了。”
“睡了睡了,一直在睡着。”
“可我瞧你這成堆的奏折,不像是今日能做完的。”
聞霄歉意地勾勾唇角,“熟能生巧嘛。”
她現在臉色慘白,還透着焦躁的黃氣,宮裡醫官看了,也說她是體内氣滞,害不了性命,也不會舒舒服服的,是個折磨人的病症。
蘭和豫規勸她,“你不要擔心,你以及将大風宮的變故說清楚,避重就輕,無非就是君侯欺上瞞下想要篡權,你不小心窺探到機密,他便要迫害你,你為了自保隻得揭竿而起。你本身就是右禦史,治國理政不成問題,不會有事的。”
“道理我都懂……蘭蘭,你不覺得不對勁嗎?”
“哪裡不對勁?”
聞霄轉眼,望向蟬宮外的菜園子。
門虛掩着,隻能露出菜園子的一角,沒人打理,那些原本油青的小菜已經有了枯黃之勢。
“他們到死都對我父親念念不忘,他們之間的情誼也都是真的存在過,到底為什麼三個人鬧成這般境地。”
蘭和豫理了理衣袖,倚在床桌前,玩弄着自己頭上的珠钗。
“兄弟阋牆,哪有那麼多為什麼,無非是利益沖突呗。”
“是什麼樣的利益,那他們死前都念念不忘?”
“這就不得而知了。”
“還有那苦厄珠……”聞霄說了一般,聽到外面傳來腳步聲,忙閉上嘴。
隻聽叩門聲謹慎的響了兩下,王小蔔在門外道:“回禀君侯。下官實在是心裡不安,折返回來有個事,特要求一求君侯。”
聞霄便讓他進來說話。
許是同蘭和豫說了幾句話,腦子清淨了些,王小蔔的面容也清晰了。聞霄坐端正,見王小蔔肩膀哆嗦不止,問道:“何事讓你怕成這樣?”
“下官……下官……”
蘭和豫鳳眼一瞪,嘴上卻很輕快,“君侯那麼忙,你還要支支吾吾,日後想升官,誰能記起你這個迂腐的?還不把話在心裡過利索了再說。”
王小蔔似是收到了領到的鼓勵,立即道:“下官是玉津王氏的一個小旁支,就是個不成器的宗族子弟,也不怕君侯責罰,下官能有今天,在君侯面前說幾句污濁話的榮耀,都是下官那姑姑給的。”
“姑姑?”
聞霄在腦子裡把這些親眷關系過了一遍,“你姑姑是誰?”
王小蔔忙說:“您最清楚不過的,祈功堂的王禦史。”
“喔,她啊。”
說起來,闖宮那日,這位王大人是罵得最狠的,自然在大牢裡蹲了許久。聞霄太忙,沒空管她,許是這人身上也沒什麼過錯,就給放了。
王大人出了圜獄,不僅不感恩戴德,反而日日求見,上的折子也都是刁鑽為難那些奴工的。聞霄哪有功夫和這種人拉扯,全都駁了。
沒想到王小蔔唯唯諾諾,有這麼個蠻橫的姑姑。
聞霄了然,笑了笑,“你今日是想求我什麼?”
王小蔔道:“王禦史想見君侯不得,又聽說下官有幸能替君侯分憂,這才求我。畢竟是親姑姑,下官實在是見不得她哭泣受罪,隻能拼死到君侯跟前說這些了,望君侯治我的罪,見姑姑一面,了下官一個心願哇!”
說完王小蔔捶胸頓足,雙膝往金地磚上一跪,嚎啕大哭起來。
“君侯,我那姑姑啊,也是個忠心的,就是人情不好,不體貼人,您千萬别恨她!”
“這倒好笑,我往日與你做同僚,她還刁難過我,我怎麼敢恨她。”
王小蔔一聽聞霄這話,頓時寒毛倒豎,“那……那……那下官大義滅親也可,隻怕是姑姑不願抛開我,我又不能斬斷這親情。那畢竟是我的親姑姑啊,一把屎一把尿照顧過我……”
“我明白了,小王,你是怕你姑姑做祈功堂禦史這麼多年,手下案底太多,被掀翻了連累到你。”
“君侯,姑姑就在外面侯着,下官隻求您見一面,哪怕一面。若不能成,也将她這躁動的心境平複了,下官睡了前也才安心啊。”
聞霄見他實在是哭得痛心疾首,平日這人也的确老實本分,見一面也未嘗不可。
她剛要松口,蘭和豫卻輕聲道:“王沛沛為人,你是知道的,你若要整頓官場,避不開這人。”
聞霄當然知道這是個什麼角色。
六堂禦史流動也是常事,偏她是棵常青樹,流水的禦史,鐵打的王沛沛。官員擢選,升遷,學堂納新,甚至是考題拟定,學費收取,哪個都得看她臉色。
聞霄初入官場,沒少吃這賤人的苦頭,是個難相處的暴躁之人。
玉津衆官一面是讨好她,一面也是打趣她,見她生性多疑,一手遮天,對待下屬像是對待奴才,偷偷背後喚她“王主人”,又不解恨,主人變成了豬人,喚得人多了就成了“主任”——主要任務是欺負人的意思。
當然,喚她紅唇姐、潑婦、賤人等的腌臜詞也有,無非沒有王主任流傳廣。
聞霄垂眼,目光閃爍幾下,便傳了王沛沛進來。
王沛沛倒和闖宮那日沒什麼差别,一身綢緞面的淡黃衣,兩耳挂着個潤白的珠子,襯得蠟黃的臉愈發蠟黃,烏黑的唇愈發烏黑,連頭發絲都泛着黃氣。
蘭和豫見了這人就眼疼,開口打趣道:“王主任,今兒不塗唇脂,烏黑黑蠟黃黃一片,真該給你叫個大夫瞧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