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霄握着祝煜的手,貼在額上,憑着他冰涼的體溫,換來一絲清醒。
她的嗓音沙啞又低沉,柔柔弱弱地問出一句。
“神明啊,告訴我,我到底會因何而死,如何解脫?”
這是她第一次抛開祝煜的人身,将他看做天上的神明。
祝煜一時說不出話,隻覺得胸口痛得難以忍受,他是個沒心的人,隻有情緒沒有情愛,他想這就是人們所言的心如刀割。
他道:“我不是神明,是仙人的邊角料。即便如此,時間的緣生緣滅,我也看得一清二楚。我早就看過未來。”
“真的嗎?”
聞霄猛地擡眼,一雙眼睛水汪汪的,映着祝煜的臉。
祝煜堅定道:“真的。你未來……死得很平靜,那時候你白發蒼蒼,坐在外面吹着風看風景。”
聞霄忽然釋然的笑起來,“白發蒼蒼,豈不是随心所欲的年紀了。”
“是呀,穿着青色錦緞衫子,坐得是……”祝煜開始渾身上下找詞句,“坐得是青黃的竹椅子,旁邊還有碗茶湯。”
“我那是在幹什麼呢?”
“等死呗。”祝煜被自己的瞎話荒唐笑了,“一把年紀了你還想幹什麼,安穩坐在那看看雲是怎麼流動的,看看風都是從哪吹得,等着安祥說過去,死在一片溫暖裡。聞霄,你有非常溫暖的後半生,别害怕,一切都會好的。”
“那你在幹什麼?”
祝煜愣了下,滿口苦澀。
他想起自己掀開命運的一角,看到了自己的結局。
明知是命中注定的悲劇,他卻還是要走下去,不然在路的盡頭,剩下聞霄一個人在苦苦掙紮了。
這是他親手為自己選好的死局。
也罷也罷,他從不屬于這個凡塵,早該離去的。
祝煜便含笑,輕聲說:“我在看着你等死啊。”
聞霄被他逗笑了,給了他胳膊一巴掌。她忽然覺得身上的擔子輕了許多,也開始變得平靜了。
她挽着祝煜的手,讓他坐在自己身邊,自己身子傾斜,依靠在他肩頭,說道:“我有機會一定要去京畿瞧瞧。”
祝煜陰陽怪氣起來,“噫。你拿多少銅珠賄賂我?我給你批通關符文。”
“錢袋子丢了,您行行好,我沒見識過京畿繁華之地,給我批了吧。”
“好吧,看女兒你如此貌美,便勉為其難給你批一張吧。待你入京,書信一封,小雀自會将符文送到。”
祝煜端起架子,學寒山下的奸商腔調,又逗得聞霄笑個不停。
“不過,你去京畿做什麼?那也不算是什麼好玩的地方,甚至還沒有大堰有意思。”
聞霄頓了頓,柔情似水道:“我想看看,是什麼樣人傑地靈的好地方,養育了你這樣的好人。”
“哈,我終于在你嘴裡有個好名聲了。”
兩個人拌了一會嘴,聞霄終于累得說不動話了,眼皮愈發的沉,最後依靠在祝煜身上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半夢半醒間,她掙紮着睜開眼,隻覺得身體無法動,眼睛裡像是塞了塊巨石。她拖拉着身子爬起來,見祝煜還歪在石頭上睡着,自己便起身,恍恍惚惚鬼魅一般朝栾花林走去。
鞋子踩過的地方都會發出清脆的聲響,把栾花黏成碎屑。
聞霄脫了簪子,披散着長發跪伏在一棵大栾樹前。
她抽時間查過典籍,才知栾樹是有靈的,緣中仙人化作玄鳥,常常歇息在栾樹前,它醒後振翅,扶搖直上,亂花飛了多遠,栾樹就生長多遠,仙人布緣遍曆天下,栾樹也天下皆是。
連東君的責難都不能殺死它,可見栾花仙人意志堅定。
有一件事,聞霄早已想做,卻一直不敢。
她便簡單整理了儀容,十分恭敬地捧簪,将手心刺破。
她合上眼,心定神甯。
耳畔的瑟瑟風聲變得清晰,又一點點消下去,待她再睜開眼,發現自己已經身處聞氏的大宅。
此時大宅還未沒落,簇新如故,碧瓦朱檐。
忽然清脆的聲音在聞霄耳畔響起,帶着少女的朝氣。她立即轉身,看到門前的自己背着包袱興沖沖地奔出門去。
二十一歲的聞霄轉頭對屋内的父母兄長道:“我出門啦,馬上史冊上卷就能定稿,今兒我得給蘭蘭去述職。”
那般青蔥年少,不禁讓如今的聞霄淚如雨下,泣不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