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和豫站定在聞霄眼前的時候,整座蟬室都瞬間敞亮了。
她今日穿了件風流的水藍色長裙,上面繡滿了月白色的蒹葭,頭發半绾着,多半都披在身後。唇若丹蔻,眸似明星,隻需要亭亭立在那,就要人移不開眼。
而她身邊的玉面郎君,又是另一番風雅滋味。
蘭和豫一看便是金玉堆裡養大的,是一臉有福之相。
而那位玉面郎君雖神清骨秀,卻是薄命苦相。這麼想雖不地道,但直觀上看,的确是如此。
那人長身玉立,一身素淨的灰色長衫,雖然洗得發烏,卻也幹淨。他是俊俏的,比宋袖要柔和些,一雙長眼睛彎彎的,嘴唇涼薄,讓人猜不準他下一句說出的是刻薄話還是纏綿的情話。
他腰間挂了枚乳白色的玉佩,倒是别緻,聞霄離得遠,隻能看出玉色美麗,看不清楚圖案的。
聞霄喜歡各種玉器,因此老忍不住瞅他的玉,老想要過來把玩一番。
蘭和豫簡要介紹了下他,“君侯前些日子說想從新晉的官員中找一位正直清高的人,恰好我今日遇到他,便把他領來,讓君侯瞧瞧。”
原來是那日,聞霄鐵了心要清算王沛沛的孽債,便要在她密不透風的左禦史司裡安插個自己人。身世清白這些條件都是老生常談,重在品性堅韌,須知王沛沛此人頗會見籠絡人心,不能讓自己的眼線反被她買通去了。
蘭和豫和聞霄物色許久,才覺得如今朝堂真的良莠不齊,留任玉津的新晉官員中也沒有分外出彩的。
聞霄越想越心驚,探訪了書院學府,才發現官員選拔從根上便爛了,光是想要進入書院念書,沒些人情世故是不行的。
書院隸屬祈功堂,兜兜轉轉,還是王沛沛的天下。四舍五入,滿朝文武想找出和王沛沛不相幹的人,也是困難的。
蘭和豫正為此發愁,恰好同僚辦酒,她是個豁達不羁的,想着今朝有酒今朝醉,于是便放下心事先去赴宴。
因為是私宴,又是慶祝兩朝元老趙大人的孫子考進了祈盈堂,于是大家也都放肆起來。一衆衣冠楚楚的官員瞬間變成了牛鬼蛇神,抱着骰子群魔亂舞,骰盅搖得叮當響,大人們的頭跟着甩起來。
幾個新考中的不知好歹,直奔過來灌蘭和豫的酒。
這樣的人蘭和豫見多了,無非是垂涎她的美色。她便陪這些一杯接一杯,沒想到一桌子人醉成一團,蘭和豫仍是坐在那,比那寒山還要穩當。
趙大人請的樂姬手指附魔似的,琵琶聲如同疾風驟雨。蘭和豫捏了捏眉心,從醉鬼堆裡爬了出來,隻覺得絲竹聲亂耳,再看這些所謂的風流雅士,已經變成一堆臭烘烘的醉鬼。
“有辱斯文。”
蘭和豫念叨着,甩甩衣袖,恨不得将酒氣從身上甩幹淨。
她本想向趙大人告辭,路過一個角落,看到團灰溜溜的東西坐在那。
此時到處都是金碧輝煌,珠光寶氣奪目耀眼,這團灰東西實在是突出又礙眼。
蘭和豫已經走遠,立即倒退回來,躬身一瞧,竟是個瓊林玉樹的小郎君。雖然衣着樸素,但眉目舒朗,一身正氣。
蘭和豫是個神神叨叨的,抖了抖衣裙,蹲在他面前,“這位大人,在哪任職?”
“回大人,今年新考上的,考去了扈州。”
“扈州。”蘭和豫品了品,這人定是沒什麼家世背景的,孤身一人一路考上,因此分去了偏遠貧困的地方。
“小大人,扈州部落多,人際關系複雜,何不趁此機會多結交些,日後在扈州行事也方便,說不定哪一天還能調回玉津呢。”
小郎酒隻是淺笑了下,竟對蘭和豫的友情提示十分不屑。
“我去扈州,隻要把分内之事做好,将百姓安置好,足矣。何須在酒席上溜須拍馬?”
一旁鑄銅司的保管官湊過來,對蘭和豫抱怨道:“蘭大人,何必理他呢?他就是個不讨人喜歡的木頭,讓他自己去扈州便是。”
蘭和豫見保管官一身酒氣,神情都醉得憨傻,一把将他推開,“你今兒在這吃酒,宋大人知道嗎?”
宋袖最厭煩下屬流連酒場,保管官聽聞此話頓時蔫了下去,落荒而逃。
隻留下蘭和豫和這位英俊的小郎君二人,其餘妖魔鬼怪把酒暢飲,似乎已經把這兩個人遺忘了。
蘭和豫思索片刻,蹲在桌前,驚得小郎君一縮腳,不知所措得捏着自己的手。
“小大人,我會相面,要我給你看看嗎?”
小郎君如是道:“我不信這些的。”
“聽說東君雪天相面,識得先皇,才有了今日京畿世代相傳的好氣象。”
“大人也說了,隻是聽說。”
這人犟得出奇,蘭和豫便耐下性子,一邊忽閃着扇子,一邊道:“我們相面是老祖宗傳下來的技術,是有依據的,合情合理的。”
蘭和豫俨然是要與他論道的模樣,這人便沉下心,做出洗耳恭聽的模樣。他雖不認可,卻認真聽完蘭和豫說的每一句話,足見好儀态修養。
蘭和豫借着醉意搖頭晃腦道:“你說,世上兇猛之獸有哪些?”
那小郎君頓了頓,答,“豺狼虎豹,鬣狗野熊。”
“這些動物是不是眼睛朝中間聚攏生長?”
“是。”
“這世上溫良之獸又有哪些?”
“雞鴨牛羊,鵝兔騾馬。”
“這些動物的眼睛是不是分散在兩邊?”
“是。”
蘭和豫得意道:“這就是相面的由來。凡動物生長必有痕迹,人亦是如此,小大人不妨讓我相看一番,就當打個賭。若是算不準,我賠償你一塊我蘭氏大宅上的金磚,若是我算準了……”
她眼睛上下打量小郎君半天,見他實在是寒酸,沒什麼可以拿來賭的,唯獨腰間那造型奇特的玉還算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