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煜摸了一把銅珠,要遞給那老乞丐。
天老爺,東君真的要去西邊住了,母雞能扶搖直上九萬裡了。祝大人竟然願意施舍乞丐了。
到底是經曆了什麼,讓他變成了一個大善人?
正想着,祝煜把銅珠往乞丐碗裡一抛,“去去去,窮味熏到我了。”
……
善,但不完全善。
聞霄臉抽了抽,“你以前不是說,這些乞丐自己不努力,伸着手乞讨,不值得可憐嗎?”
乞丐撲到地上,把銅珠一粒粒撿起來,放到自己的破碗裡,祝煜回頭看了一眼,“我又不缺這兩把銅珠。”
因為那是我的錢……
聞霄再次把火壓了壓,淺笑着點頭。
祝煜兩眼放光道:“說起來,你以前罵我不懂愛人,我卻覺得自己長進了許多。我最近越來越憐貧惜弱,且不求回報。譬如看到過路的老太,我一定要把他扛回家去的。”
難怪最近玉津城司有人舉報,許多老太在天上橫飛。
聞霄禮貌微笑,“勿以善小而不為,你這是極好的。”
“而且,知道幫了他們,我心裡也高興。原來善是一個印記,就算别人看不到,刻在我心上,我也為自己的善舉感到驕傲和自豪!”
“停停停,跑偏了。”
聞霄看他已經沉浸在自己的“善舉”裡,實在是忍無可忍,打斷了他的長篇大論。
“你這不叫善,隻不過是自我安慰罷了。”
“可那些老太我是真真給他們扛回家了!”
“你内心的出發點是什麼呢?”聞霄正色道:“這也是我最近感悟到的,說出來與你分享一番,就當做……學術交流吧。”
聞霄醞釀了下,繼續道:“以往我也會為做一些好事沾沾自喜,甚至會覺得,我已經做了這麼多,所謂的東君一定會垂憐我吧。就算東君不理我,諸天神魔,總要有個人看見我的好,不然我豈不是白費力?可直到我站在君侯的位置上,每一家每一戶的悲歡離合,都是官員奏折上草草幾行字,我突然頓悟了。”
祝煜眨眨眼,“頓悟了什麼?”
“若要做些好事,先剝離自己。無念,無想,無欲,我隻看他人,不看自己,憐憫每一個人,卻不渡每一個人。或許這是我父親在鑄銅司一直踐行的,鑄銅司才能讓大堰卓然于七國。”
“唔……”
聞霄道:“倘若再見一個乞丐,幫還是不幫?”
“幫呗。”
祝煜蠻不在乎地答道,實則心裡有些肅然起敬。
能剝離自己,先想他人,雖是一國君主應盡之責,但人都有欲望,聞霄走的是非常人走的道路。
走的是一條神明般虔誠璀璨的道路,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
聞霄繼續說:“大堰有萬千乞丐,我有多少錢财一一贈與呢?所以要看他們到底為何乞讨,是身有殘疾,還是好吃懶做?身有殘疾者就要像一個殘疾人安家立業的對策,好吃懶做就讓鄉官給他們疏導,逼迫他們去自力更生。不能為了滿足自己心裡的快感,做一些沒有意義的善舉。”
祝煜聽完,釋然地笑了,“受教了,以後大王面前,我多美美言你。”
正說着,身後穿了急促的腳步聲,聞霄轉身,瞧見那乞丐跌跌撞撞直奔而來。
“君侯!君侯!您是君侯吧!”
聞霄溫聲道:“我是,請問你有什麼事情嗎?”
那老乞丐趴在聞霄跟前,聞霄扶都扶不起來,“我想請君侯還我家一個清白。如今奴籍廢除,大家都不是奴隸了,偏偏我隻能做乞丐,我家世世代代也隻能做乞丐。”
掌戶市戶籍的是祈盈堂,聞霄便說:“祈盈堂沒有處理你的奴籍嗎?”
“我家是因燃放焰火被捉的!”
聞霄愣了下,實在是沒法給他答複。
禁燃焰火,是一個不成文的法令。從未有人明文規範不準燃放,但燃放焰火的也都沒有好下場。
焰火那般璀璨耀眼,一飛沖天,豈可與東君并肩?這麼一講,燃放焰火雖不是罪行,卻與渎神無異了。
别說這老乞丐,聞霄也想看看焰火是何模樣。
眼下她不知道怎麼解決此事,隻能又抓了一大把錢,把老乞丐身上的布兜塞滿,不痛不癢寬慰他幾句逃開了。
望風樓是玉津難得的清淨寶地,聞霄拉着祝煜一圈圈爬樓,一鼓作氣爬到樓台上。
高閣屹立,比肩重雲。
聞霄俯瞰遠眺,恰好能看到玉津的芸芸衆生。
那祭場的神像已經被拔除,玉津那麼多尊神像也不差這一尊,所以并未重修。
聞霄凝望着祭場,有些出神,喃喃道:“我也是滿口虛僞道義,像他那樣的苦命之人,我又該怎麼幫他呢?”
說完她歎出口老氣,“這焰火是人做的,憑什麼不能放。别說焰火,古時的日月星辰,現在隻剩下個日,我不服,當真是不服。”
“聞霄,你想看焰火嗎?”
“怎麼看?”
祝煜笑了笑,朝着天空擡掌,竟見天空一抹流光溢彩,直直穿透雲霄,飛到祝煜的掌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