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一尊古樸的香爐,爐口大如鼎,爐蓋上飄出袅袅青煙,映得四周都雲霧缥缈。
聞霄是偏好這些古玩的,蹲下身去小心翼翼打量着,碰也不敢碰,生怕把這看起來就很古老的玩意碰壞了。
她所處的房間正是蟬室,不知為何宮内的物件都被搬空了,滿屋就剩下束起的紗簾,還有這尊香爐。
許是盯久了,聞霄有些看花了眼,看着爐上飄出的薄煙,時而是連綿起伏的遠山,時而是騰空而起的飛鳥。遠山逶迤盤虬,飛鳥亦是栩栩如生,恍若仙境,聞霄一時覺得好玩,伸手去捉,那煙就滅了。
聞霄立即抽回手,雙手合十,默念道:“罪過罪過,如此奇景,倒被我個俗人破壞了。”
“君侯何必恐慌,大堰之内,無不是君侯的東西,破壞了,也是這爐子三生有幸。”
聽到聲音,聞霄轉身,看到宋衿站在她身後,一身灰白的素衣,還在為辛昇服喪。隻是宋衿手裡捧了把長劍,正一點點擦拭上面的血漬。她穿得越灰白,血漬就越刺目。
聞霄蹙眉,喝道:“蟬宮之内不見血刃。”
宋衿隻是笑了笑,并未将這聲斥責當回事。她抱着劍,輕輕踱步到爐邊,隔着煙對聞霄道:“君侯可知這是什麼爐?”
聞霄品了品。
蟬宮陳列的器具都是寶貝,她入住許久,忙于政務,從未留心觀看。但從爐子古樸的造型,野獸嬉戲、飛鳥盤桓的景象,應當是個寶貝。
“莫非是博山爐?”
宋衿聞言,撲哧一聲笑了,擡手遮掩着唇,眼底卻毫無笑意,陰森恐怖。
“這是你殒命的爐子呀!君侯怎麼這都認不出了?”
聞霄一個激靈,後撤了兩步。
宋衿扶着爐身,死死盯着聞霄的雙眼,要将她視線鎖住似的,“苦厄将至,君侯以身殉爐。”
不對,完全不對,一切都錯了!
聞霄驚恐的環顧四周,寒意從頭灌至腳。
她身處蟬宮,可何來蟬宮?蟬宮明明和大風宮一起砸了。還有這爐子,擺在蟬宮正中間,若是真的出現過,她又怎麼會從未注意到。
刹那間,爐口竟爆出一縷火苗,吓得聞霄朝後退去,撞上了一片冰涼的胸膛。聞霄轉身,滿身是血的聞霁,割喉而死的塗清端,還有血肉已經化成灰燼、空剩一副骨架的聞缜,都站在她身後。不止他們,還有無數戰火中死去的工人、将士,歪垂着頭,望着聞霄。
他們齊聲道:“苦厄将至,君侯以身殉爐。”
宋衿笑着問,“君侯,你願意以身殉爐嗎?”
爐子又爆出了一絲火,聞霄抖了抖,下意識搖了搖頭。
宋衿走起來鬼魅似的快,捏住聞霄的手腕骨,道:“你不願意?苦厄會殺了每一個人,苦厄之人帶來苦厄,解除苦厄,由不得你不願意,這是宿命。”
聞霄覺得手腕鑽心蝕骨的痛,她突然發現自己垂在肩頭的長發,不知何時變得花白,手上的皮已經沒有新鮮生氣,是九旬老者那般的死皮。
“我……”聞霄剛開口,立即不敢再言。
連聲音都老了!
她渾身使不上力,被宋衿緊緊禁锢着,情急之下竟然嘔出一口鮮血。
是了,是這樣。
愛而不得,求而不能,惡疾纏身,年老體衰,憎惡相聚,身死魂消……七重責罰流轉一生,苦厄輪回後,生生世世承受油煎火烤的磨難。
這是渎神的罪,也是諸神隕落的罪。
可聞霄真的不想死,她好不容易熬到今天,她真的不想死。她忽然知道那日闖宮鐘隅的心情了,君侯之位就是這樣,甜美又銳利,是吞下一口滿是塗滿糖漿的刀片。
“放開我。”
宋衿道:“你已經垂垂老矣,不如殉爐,煉成苦厄珠,解衆生之苦。”
“我不要殉爐,我不願意。我的子民在玉津安居樂業,我活着能做更多……”
不等聞霄說完,宋衿抓住聞霄的頭,眼見着要将她按向爐子。爐蓋不知何時被掀開,裡面根本不是香灰,而是熊熊烈火。
突然,聞霄手腕上亮起一道刺目白光,如一道白虹,将宋衿撞開。順着光看去,竟是祝煜送他的那枚不起眼的石子。
聞霄像是從天空墜落,落到一片溫暖又充滿陌生氣息的榻間。
她還未反應過來,就被祝煜撈了過去,“沒事了,沒事了,都是噩夢。”
聞霄睜開眼,她正身處一間精美的屋舍裡,身上蓋着條薄被。那栾花手钏安靜地躺在她手腕上,并沒有任何異常。
她躺在祝煜頸間,忘了尴尬與羞澀,隻管往他冰冷的懷裡鑽。祝煜便像哄孩子那樣僵硬地拍着她的肩。
聞霄喘息了良久,平息下來,聲音沙啞着道:“這是哪兒?”
“我家。把你撈回來的時候,你都凍成冰塊了,我家養的醫官比外頭的精明,我就把你安置在我這裡。别擔心,蘭和豫宋袖他們都在驿館住,這幾天忙着參加洗塵宴,玩得挺開心的,那些船工也都很安全,我過幾天安排船隻把他們送回大堰。”
聞霄點了點頭,關注到了另一件事。
祝煜的家,豈不就是……威風凜凜震懾天下權勢滔天為所欲為隻出現在畫本子裡的祝尹大人。
聞霄試探道:“你……父親在家嗎?”
祝煜愣了下,“在啊。”
“你母親呢?”
“在啊。”
“嗯……”聞霄品了品,勉強且不失禮貌地笑了,躺了回去。
祝煜說:“你别擔心,他們很儒雅随和的,一般不會發火。”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