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屋金花聖光閃爍事小,祝煜以此為掩護顧左右而言他事大。
祝煜這般熱切慷慨,聞霄再提什麼要求便不好意思了。于是祝煜可以說拉着她尋遍名醫。
起初,聞霄真怕被大夫看出端倪,知道所有人都搖頭,她才放下心來。
就算是衰老,也是自然地迅速衰老,病入膏肓,藥石無醫。
又是一個休息的日子,聞霄睡了個飽,起床梳洗打扮。她把越來越多的白發藏了藏,又擦了粉掩蓋氣色,起身去了主屋。
敲了敲屋門,發現祝煜并不在,聞霄便幹脆出了院子一路尋去了。
這是聞霄第一次仔細遊覽祝府,因她是臨時搬入,尚未來得及拜會主人,祝棠就和糜晚遠行辦差了。
既然沒有拜會主人,便也不好意思大搖大擺在祝府進出,這些時日聞霄一直走的是小路,出門走的是後面,多餘的地方,她是萬不敢踏足的。
曲徑通幽,樹木參天。
聞霄發現,祝府和想象中的不一樣。
以祝煜狂傲又嘚瑟的性子,這裡怎麼也該是金雕玉縷,實則不然,偌大個祝府古樸得像是幅畫卷。
每朝前邁一步,都會發現地上的石闆暗藏玄機,雕花古樸細膩,蜿蜒向前,與花草樹木相映成趣。
想必名聲赫赫的祝棠應當也是極具内涵與品位的人,整座府邸就像被隔絕在時間之外,甯靜而又美麗。
穿過回廊,聞霄看到祝煜蹲在不遠處的地上,肩頭聳動,不知道在做些什麼。她心下一動,蹑手蹑腳過去,想吓祝煜一跳,剛邁過回廊,就感覺鼻頭蹭過一陣疾風,什麼東西被擲了過來。
祝煜忙飛身奔過去,抱着聞霄一個旋身,兩個人身體歪斜,祝煜将她壓在了回廊柱子上。
聞霄不自覺瞳孔放大,呼吸停滞,隻管盯着對方的眼睛。在祝煜黝黑的眼眸中,她看到了驚恐的自己。
她擡手摸了摸冰涼的鼻頭,轉頭望向牆,方才飛過的是個小鏟,已經釘死在牆上,入木三分。
祝煜長舒一口氣,驚魂未定,“我還以為有人偷襲,原來是你這個小賊。”
聞霄嗔怪道:“自己家也這般緊張,我光明正大走路,怎麼成賊了。”
“正是因為是自己家才緊張。想殺老頭的可不在少數。”
說着,祝煜一把将聞霄扶起來。
聞霄有些使不上力,憑空一抓,抓了他的腰帶,二人拉扯半天,以一種十分羞澀龃龉的姿勢站起身來。
聞霄對着脖子扇起小風,不知該說什麼,心下還忍不住回味——祝小将軍,好腰。
“咳咳。”她煞有介事清了清嗓,開始沒話找話,“看不出,你還喜歡養花種草。”
祝煜一把拔下牆上的小鏟,那古樸典雅的灰牆留下了道不太體面的傷痕。
“老頭讓我照看好他的花,若是枯了,他非得拿我開涮。”
說起來,祝家似乎并沒有奴隸,隻有幾個灑掃的清閑丫頭,閑到聞霄都羨慕她們的生活,經常感歎讀書無用。
這些養花種草丫頭做不好,都是祝煜沒事時候在做。
聞霄隻覺得新奇,湊上前盯着一排萎靡不振的花,嘴角忍不住抽了抽。不知道祝煜在忙活些什麼,這些花花草草在他的悉心照護下,死的死,敗的敗。
簡直是人間除草藥,京畿百草枯。
“你也不必養了,給它們……葬了吧。”
祝煜說:“是啊,我每天都澆水,怎麼就死了呢。”
聞霄一陣頭大,“養花不能天天澆水啊!”
“為什麼?”
“嗯……如果讓你一天吃十頓,你會撐死嗎?”
祝煜頓了頓,抱起胳膊,“說的也是。不過沒關系,我一會把他們都鏟了,去集市上買點新的,老頭看不出的。”
他是個想一出是一出的,二話不說拉着聞霄去了集市。
這次去的,是上玄海的北面。候在車旁的奴隸已經認識了聞霄,不再伸手過去,隻是攙扶了她一把。
“謝謝。”聞霄笑眯眯道。
那奴隸愣了愣,僵在原地手足無措起來,甚至見她眉目秀氣,還有些腼腆害羞。再看她身邊侍衛似的祝煜,又縮了縮脖子,不敢直視聞霄了。
上玄海北側,宮觀少了些,轉而多得是别緻的樂坊茶樓。
祝煜在集市上逛久了,沒有一株與家裡的一模一樣,有些犯愁,開始對着小販比劃。
“你有沒有那種,葉子很大,尖尖的,藤是紅色的……”
聞霄補上一句,“也有一點點黃色。”
小販眨眨眼,顯然沒聽懂。
祝煜頗為遺憾,“你也沒有嗎?”
“我這沒有,但是我好像看見了。小爺,你說的是不是那一株?”
祝煜和聞霄愣了下,順着小販手指的方向看去,和祝府那幾盆一模一樣的花,正垂在樂坊雅間閣樓的窗旁。
于是二人興沖沖進了樂坊,撩開層層如霧如煙的白紗,順着細密如雨的琵琶音,找到了掌櫃。
掌櫃是個美豔婦人,轉身打量着祝煜,“小爺要飲茶聽曲嗎?今日是我們這的頭牌樂師。包間客滿,一樓倒是還有幾個空座。點一壺碧螺,贈瓜子哦。”
“不了,我想要買你閣樓雅間的花。”
“小爺喜歡,拿走便是,不要錢的。”
她故意拉長尾音,似是在撒嬌。
這掌櫃身姿十分婀娜,垂着半縷青絲在眉骨,媚态橫生地倚在賬台前。不知怎的,聞霄注意到她的發,像海藻那般長而茂密,披在身後,十分眼熟。
是那個人嗎?黃帆巨船上的那個神秘女人。
可那人十分幹練,有铮铮鐵骨,怎麼會這樣說話。
聞霄正神遊天外,思緒飛到一望無際的愁苦海,卻不想掌櫃一把擒住聞霄的手,仔細端詳起來。
聞霄腦中警鈴打作,她這些日子,手遮遮掩掩的,就是怕人看到自己手背上蒼老的褶子!
“姑娘如花似玉的年紀,怎麼手這個樣子。”
“胡說八道,我娘子手是執筆寫字的,漂亮的很。”祝煜頓感不悅,反駁道。
掌櫃笑了笑,“您自己看不就是了。”
祝煜伸頭過來想看,聞霄卻已經心虛地抽回手。
“給我看看。”
“不了。”
聞霄狼狽地将手縮回衣袖,隻覺得渾身不自在。如果可以,她恨不得把手臨時剁下來,鎖進保險箱,沒人的時候再裝回去。
掌櫃慵懶的嗓音軟綿綿地傳來,似是要把人骨頭酥透,“姑娘,你身體似乎不對勁,不妨讓我瞧瞧?”
祝煜一聽,立即雙目放光,“你會看診?”
“隻會看女人,不會看男人。看一次,八百銅珠。”
祝煜抖了抖衣裳,抓出幾塊金錠,“你看便是,爺不缺這點。”
掌櫃卻輕蔑地笑了,一把推開金錠,“祝家果然财大氣粗,隻是不知道這廂富貴,是福是禍呢?”
這話陰陽怪氣,祝煜也覺出詭異了,按住桌上的金錠,“自然是福。”
“怎麼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