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煜朗聲道:“熱湯不必,熱茶來一碗吧。”
“好嘞,您稍等,您要見的人,一會子就來。”
老人佝偻着身子出去,撩開簾子的時候,祝煜扯起衣袖給聞霄擋下了片風。
聞霄腼腆道:“謝謝。”
祝煜一巴掌拍在她背上,“這麼有禮貌,我都不認識你了。”
他們從草木皆兵,等到百無聊賴,等到祝煜打了第二十四個哈欠的時候,簾子才緩緩被掀開。
谷宥一身玄衣,肩上批了個皮子,閑庭信步地走了進來。她身後跟了一連串的人,亦是一人一件皮子,穿得暖暖和和。聞霄從這排人裡,認出其中一個是葉琳。
聞霄嘟囔着,“真有錢。”
谷宥沒聽清,追問道:“聞大人說什麼?”
祝煜沒好氣道:“說你不懂待客之道,自己人穿得暖暖和和一身皮,我們在這等你這麼久,又下毒氣又恐吓的,連杯茶水都沒有。”
谷宥聞言,朝身後一個人招招手,那人立即卸下皮子,蓋在聞霄膝頭。
祝煜立即發作,“我的呢?我不是人?”
那人小心翼翼答複道:“祝大人,您仙人之軀,是不怕寒凍的。”
“哎呦喂,我怕不怕是一碼事,你們尊不尊重我是另一碼事。我今兒還就覺得冷的要死,給不給你們看着辦吧。”
那人隻好卸了同僚的皮子,恭恭敬敬給祝煜蓋在腿上,祝煜心安理得收下,裝模作樣把自己裹成了個粽子。聞霄悄悄用餘光看了他一眼,跟個大頭娃娃似的,還有些可愛。
祝煜扯着嗓子又嚷嚷道:“水呢?”
谷宥又招招手,另一個人急匆匆走了出去。
不一會,他便提着老頭大步流星走了進來,将老頭往二人面前一推,“水!”
老頭本就端不穩托盤,被推倒在地,水立即潑了出去,驚得聞霄忙朝後躲。
谷宥暗罵,“廢物,去了這麼久,你的水是寒山雪融出來的嗎?”
押着老頭的人道:“回禀君侯,他方才縮在外面睡過去了。”
谷宥淡淡垂眸,“那就讓他在雪裡睡個舒心的,把他埋出去吧。”
聞霄忙起身,“别,又不是什麼大事!”
谷宥輕笑,“我怕怠慢貴客。”
“尊敬是在人心裡的,你把他埋在雪裡一年,也沒有意義。況且……你祖先也不願意看到這樣。”
“烏珠人勤勞樸實,不留這般奸猾懶惰之徒。”
祝煜便沒好氣道:“消停會吧,你們一個苟且偷生的部族,一共還剩下幾個人啊。不滿意就殺一個,不用京畿動手,你們自己把自己玩死了。”
這話戳到谷宥脊梁骨上了,谷宥面色有些僵,理了理衣領,道:“好吧,既然你把我的老祖宗都搬了出來,我自然給你個面子。”
氣氛一時有些尴尬,恰在此時,一隻雄健的烏鴉一頭撞開簾子,落在谷宥肩頭。這烏鴉體型碩大,若是不仔細看,還以為是隻鷹。
谷宥卸下它腳上的信筒,掃了一眼。
“祝尹大人一切安好,在陳水忙着挖雲石呢。”
祝煜不為所動,冷聲道:“不需你說,我自然清楚我父母的情況。”
“神明之軀想辦到這些自然容易,我們卻費盡了力氣。這是烏珠的誠意,還望祝大人笑納。”
她把信箋遞給祝煜,祝煜不願意接,卻還是忍不住掃了一眼,頓時坐不住了,一把将信箋奪了過來。
旁人打探祝尹夫婦的消息,要黃金萬兩,千裡傳信,聞霄和祝煜用盡手段,也不過遲遲盼來隻言片語。谷宥手裡的,卻是一副畫,清楚到糜晚多了幾條皺紋、祝棠清瘦了幾分,都一清二楚。夫婦二人正蓬頭垢面,抱着鏟子挖石頭,平日祝棠筆挺的脊梁骨,也受不住勞作的辛苦,彎了下去。
“祝大人,這份見面禮,您還算喜歡吧?”
谷宥踱步的聞霄眼前,順腳踩進篝火裡,她穿了雙皮靴,不知是什麼質地,也不怕火燎,幾腳下去,篝火熄滅,隻留下團烏黑的煙。
“聞大人,我想你千裡迢迢,是來求合作的。你想要的,我可都給你了。”
聞霄眨眨眼,“隻是一副畫?你最起碼要把人撈出來吧。”
“去陳水劫囚無異于暴露烏珠真正的實力,我們韬光養晦多年,聞大人不合作,我們可不應的。”
聞霄暗暗攥緊了手,“我的病,大堰的劫,這些……你都能破嗎?”
谷宥搖了搖頭,輕蔑道:“我破不了,但我知道破的方法。”
“什麼方法?”聞霄有些焦急,分明鋪子正一點點被寒意裹挾,她卻十分躁動。
“我不是告訴你了嗎。”
聞霄愣住,谷宥的雙眼像是一條毒蛇,正順着目光一點點鑽進聞霄的心裡。
“聞大人,我說過,我是誠心求合作,你想要的我都會盡力給你。這是我們烏珠人最珍貴的一場大夢,裡面虛虛實實,真真假假,還要您自己拿捏。”
烏潤墜落的畫面不停在聞霄腦海裡閃過,聞霄艱難地吞咽了下,目光開始慌亂地四處遊移,“就沒有别的辦法嗎?”
“聞大人想想呢,我的家底子都給你了,貪得無厭可不好。”
谷宥俯身,遮住了大片光,海藻般的長發從肩後滑落,直勾勾盯着聞霄。
聞霄從未如此近得看過谷宥那張臉,小家碧玉,圓圓的眼睛配上翹鼻頭,嘴唇涼薄小巧。她不禁想起京畿關于大王的隐秘傳聞,那個在書院寒窗苦讀最後卻如過街老鼠般被趕出京畿的女人。
她身上有奇怪的壓迫感,讓聞霄不寒而栗,難以呼吸。
谷宥十分愉快地問道:“怎麼樣,聞大人,合作嗎?”
她伸出一隻手,“人類的命運,大堰的氣數,家族的榮耀,都在您手裡握着了。”
分明是道德綁架!
可谷宥的語氣像是鬼魅,聞霄不知為何,難以拒絕。
谷宥繼續輕聲說着,像是在戲弄聞霄,“沒什麼好猶豫了,和我合作,你會沒事,大堰也會沒事。你已經拒絕了人祭,神罰還會遠嗎?不和我合作,你又有什麼辦法呢?”
聞霄心開始左右搖擺,她目光躲開,落在谷宥身後每一個人身上,他們都炯炯地望着自己。
聞霄又望向祝煜,發現他并沒有陷入兩難的境地。
祝煜微微颔首,一段話竟憑空浮現在聞霄心頭。
“别考慮那麼多,按照自己的想法做。”
聞霄深吸一口氣,還抽出片刻神思腹诽:好哇你和那妙欲正覺主果然是一家子出來的,連隔空傳音都是一個路數!
她定了定神,斬釘截鐵說:“我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