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要?”谷宥詫異地挑高了眉。
聞霄堅定地點頭,“我不要。您費盡周折設局,連我無意中遇到的路人老者,都是您的眼線。從我初來寒山天裁,到玉津兵變,竟每一步都在您的計劃裡。若是想求合作,大可以直截了當告訴我,偏要在背後去設計他人的命運,您的誠意,我一分也看不見。”
本以為谷宥會出言挽留,畢竟逐日大弓就在玉津架着,京畿的眼線怕是早已經發現,大堰這般強盛的國是否原因倒戈,對于一直打遊擊的烏珠來說,是不可失去的關鍵。
誰知谷宥利落地直起身子,再也不瞧聞霄一眼。
“哦,好吧。”
聞霄問,“就這樣?”
谷宥垂眼,用看孩子的眼神斜睨了聞霄一眼,“不然呢?”
聞霄不知該說什麼,隻得抿了抿唇,裹緊身上的毯子。
“聞大人,人家都說你年輕有為,你是真的隻占了前半邊。”
這話是明目張膽地嘲諷了。
聞霄是年輕,可從沒有人拿年齡壓過她,她不禁擡頭,瞪着谷宥,瞪了半天,她突然意識到,連這個動作也孩子氣,若是再低頭,倒是更顯幼稚。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她被夾在中間,十分難受。
祝煜在一旁笑道:“谷大人年輕時候,不也是像過街老鼠一樣,在京畿四處逃竄吧。”
谷宥毫不在意地抱着胳膊,“祝大人彼此彼此。”
“若不是我父親放你一條生路,你哪裡有命站在這裡。”
“所以你父親現在還活着啊!你以為大王沒動過殺念嗎?換句話說,祝棠救了我,與你何幹?你是他親生的嗎?”
口舌淩厲,句句直捅人心窩子。
祝煜氣得咬牙切齒,幾次攥緊了拳頭,又因受制于人,隐忍不發,氣得青筋暴起。
谷宥抖了抖頭發,開始在鋪面裡踱步,語氣悠悠地說着,“我不能直接同你講明我的計策,自然有我的緣由,你現在不明白,以後自然會明白。我也沒有不管你的死活,玉津兵變我不是幫你了嗎?”
聞霄聲嘶力竭,“你幫我什麼了?”
明明她可以拼盡全力,或許兄長就不會死在守軍的刀下,明明她什麼都知道,還要看着母親被鐘隅殺害。她隻是看着,還來說誠心合作,聞霄無法接受。
壓抑已久的酸澀瞬間噴薄而出,聞霄眼底泛紅,激動道:“你不過是喜歡看戲,看着我們生離死别,悲歡離合,你覺得有趣。就好像在愁苦海,你知道我們打不過你,還是要戲弄我和你殊死一搏。”
“成熟一點,聞霄,我暗中幫你許多了。若是沒有我,你被鐘隅殺了還要給他鞍前馬後當牛做馬呢。一切慘痛的代價都是因為你的能力太弱,現在你還在嫌我給你的太少?因為到了你回饋我的時候了。”
“你……”
谷宥面上一片陰寒,怒目而視,“就憑一件事。王沛沛那麼大個權臣,縱橫朝堂數年,是你說發落就發落的嗎?你以為裡裡外外,是誰在幫你擺平一切。”
她說完,鋪面一片寂靜,隻有寒風在尖叫。
聞霄控制不住身體朝後歪去,良久,嘴角勾起抹苦笑。
她當得狗屁君侯。
朝堂被人徹底滲透,在意的人保不住,甚至連自己的命運也無從左右。
谷宥繼續道:“現在,你意氣用事,隻是帶着對我的怨怼拒絕與我合作。我行事素來講求誠意,也理解你年幼不懂事,可以等你醒悟。你需要什麼,我都會一力滿足,但我的耐心有限,隻怕你追悔莫及。”
聞霄努力穩住自己的情緒,抹了把臉,強裝鎮靜道:“不,不是這樣的。我拒絕你,并非意氣用事,有我自己的緣由。”
“好,我願意等,以後的路,咱們各憑本事好了。”
谷宥扯了扯衣襟,撩開鋪面簾子,頂風冒雪揚長而去。沒走多久,又折返回來,身上的戾氣一掃而空。
“對了,過幾日是我們烏珠人的重要日子,想借貴國寒山一用。”
聞霄餘憤未消,尚有些恍惚,“什麼?”
谷宥道:“幾日後是洗雪大典,是我們烏珠人的重要日子,祭奠我們那可憐的老祖宗的。現在大寒山暴雪封山,但幾日後就會轉晴,晴天在寒山大辦典儀,才合規矩。”
她頓了頓,又道:“烏潤喜歡晴天。”
烏潤墜落的身影,像是一把利刃劃在聞霄的心口上,她看烏潤的命運,就像是在看自己的命運。
聞霄微微點頭,“好,你去辦吧。”
她看了眼祝煜,深吸口氣,道:“我們能留下一起嗎?”
谷宥對此十分詫異,“你們要參加烏珠的祭典?”
“洗雪大典不見血,我還沒見過不見血的祭祀。我也想追思烏潤,畢竟他算是我的師父。”
谷宥勸道:“那隻是一場幻境,烏潤從不認識你。”
“沒關系!”聞霄深吸一口氣,手心裡緊攥着萬民巾,“至少,我記得。”
風雪稍停,山明谷淨。
寒山瘦雪下,走在路上會留下一層薄薄的腳印。樹枝上挂了綿綿洗雪,聞霄肩頭不小心撞到,抖了一大層,全灌到脖子裡。
她頓時輕呼一聲,拼命抖起衣服。
祝煜見狀笑了起來,“呦呦呦,怕冷的人類,凍成冰棍了。”
聞霄一邊哆嗦一邊罵,“真是翻了天了,不是人的嘲笑是人的。”
“是啊,我也想做人,做人多好啊。”
“好在哪?”
聞霄眨眨眼,往祝煜眼前一靠。
她和祝煜認識到現在,不是刀光劍影,就是生離死别,要麼就是唇槍舌戰,鮮少有如此純真的時候。
她朝祝煜眨眨眼,兔子似的單純美好。
祝煜頓時扶額,“别别别,大眼睛忽閃忽閃,怪漂亮的,看得我頭暈。”
聞霄便開始晃他,“說說啊,當人好在哪?”
“好在……”祝煜沉吟片刻,答道:“好在有血有肉,想活就活,想死就死,逍遙快活!”
說完,他捧起樹杈上一大把雪,一股腦砸在聞霄身上。
聞霄又被凍了個激靈,氣到發笑,“好啊,故意凍我不成?”說罷抓起把雪往他身上砸。
隻是她瘦胳膊細腿,在祝煜身邊本就是極小一隻,抓起雪砸過去也輕飄飄的,自己反而又中了無數個雪球,一身狼狽,滿身雪沫。
聞霄打不過,幹脆屈身一蹲,把臉埋在胳膊裡,後背一聳一聳的。
祝煜玩得正起勁,見狀手腳慌亂起來,忙蹲到聞霄身邊,“怎麼了?怎麼哭起來了?是不是凍着你了?”
他剛想扶聞霄起來,滿肚子“心肝寶貝給你擦擦淚”的話要說,反被聞霄一扯胳膊,整個人躺倒在地上。
聞霄猖狂大笑着,騎在他身上,抓起雪就往他衣襟裡塞。
本就是方便行動的勁衣,被塞了一胸膛的雪,衣服馬上濕了大半。
祝煜笑着讨饒,“姐姐,君侯姐姐,我錯了,這不是什麼好雪,潮乎乎的,我衣服都濕了!”
“叫你砸我,凍不着你,總歸能濕着你罷!”
“姐姐饒了我,我再也不犯了。”
“你叫姑奶奶也沒用。”
聞霄說完,抄起個雪團子,貼在祝煜脖子上,祝煜的脖頸頓時濕漉漉的一大塊。
祝煜别開頭,“犟驢!你這是要了我的命!”
“早就該給你這小花松松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