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霄拍了拍聞霧的手背,“若是要襲擊,早就動手了,不如先看看再說。我沒說錯吧,祝将軍?”
祝煜看了她一眼,忽然心頭一緊。眼前的聞霄難得如此鮮活,皓齒明眸,還帶着些得意。
“你也學會讀心了。”
“厲害吧?”
“厲害,在下佩服得五體投地。”
話雖俏皮,衆人還是戒備起來。雲車的速度越來越慢,聞霄緊盯着窗外,手縮在袖子裡。她開始默默估算,照這個速度,怕是撐不到下一座城了。
這時候,窗外似乎出現了幾道黑影,遠遠望去,是一隊人在跑馬,飛速奔馳在荒原之上。
祝煜了然,輕輕擡手,士兵會意,一路朝着車頭跑去。
不一會,雲車發出幾聲難堪的嗚咽,停了下來。
祝煜沉重地歎了口氣,道:“走吧,有貴客來見。”
若說貴客,總不至于是谷宥,可普天之下能讓祝煜稱作貴客的,又有幾人?
聞霄想到了一個人,這個人能勾起她滿腔的仇恨,可她又覺得不可思議。眼前跑馬的不過十幾人,她會如此深入敵營嗎?
百姓們坐在車上,緊盯着窗外發生的一切,大氣不敢喘。
聞霄緩緩走下車,見這些跑馬之人一點點朝自己靠近,馬蹄激起漫漫黃沙。
看不見來人的真面目,隻有滿目的塵沙,呼吸之間就能吸進滿口的沙土。聞霄本想遮掩兩下,看到周遭的士兵們無動于衷,自己隻好忍了下去。
這時她才注意到,祝煜會站在她的身前,像是塊頑固的石頭,把大部分的沙土都擋了下去。
可聞霄覺得自己變了,她開始試着接納全新的世道,也要學會走出祝煜的庇護。她輕輕走到祝煜身旁,和他并肩而立。
祝煜隻是笑了笑,似乎連聞霄的這個動作都盡在掌握。可就算有下一次,他還是會樂此不疲地為聞霄遮擋風沙,再看聞霄倔強地獨立走出來。
聞霄身上的倔強,就是最大的新鮮感。
祝煜目視前方,朗聲道。
“大王既然來了,就不要再戲弄我們。這裡沙土漫漫,我們這些俗人倒是無妨,隻怕您這樣的金枝玉葉也要被嗆死了。”
祝煜話音剛落,耳邊馬蹄聲竟真的消下去。幾個穿着破布片縫成的衣衫的人下馬,讓出條道。他們身後,亦是走出個衣衫褴褛的人,用塊滿是油污的松綠破布裹着了頭。
那人摘下破布,露出一張悲憫的面容。
果決,冷漠,兇殘。
慈悲,仁愛,溫潤。
這幾個詞竟能同時出現在一張臉上,不論聞霄見了大王多少次,依舊啧啧稱奇。
“好久不見啊,聞卿。”
“是好久了,差點見不到您了。”聞霄笑着,提了提衣衫,“我今兒穿了雙鞋,我的好友精通蔔算,告訴我穿這雙鞋必遇到晦氣,我還不信。果不其然,您就來了。我想我朋友算的也不準,您豈是普通的晦氣,您是晦氣過人,是尊貴的晦氣呀。”
大王挑了挑眉,“人死了又活過來,心裡有火氣是正常的,聞卿罵舒服了,咱們再談。”
祝煜便道:“戰場上定勝負便是,何必千裡迢迢趕過來送死?這是我們的地盤,您未免太過嚣張了。”
大王道:“我既然能過來,也能脫身,百無禁忌,更是無所畏懼。”
刹那間,祝煜毫無征兆地出手,衆人還來不及反應,他已經閃到大王身前,将她的頭按進黃沙裡。
祝煜的長刀出鞘,刀刃按在大王後脖頸處。
“那就讓小爺來試試你的百無禁忌。”
一片拔刀之聲響起,局勢劍拔弩張起來,雲車的百姓也倒吸一口冷氣,縮在窗子角落小心翼翼窺探着。
“你不要你父親母親了嗎?”大王緩緩說着,并未把自己的安危當回事。
刀遲疑片刻,愣是沒能揮下去。
“你抓那老東西,想牽制我,不可能。”
祝煜戲谑地笑着,任身邊的京畿士兵拔刀,把他們圍成個圈。他對這些雜魚視若無睹,自顧自揪起大王的頭發,把刀橫在她的喉嚨前,像是宰割牲口。
祝煜一邊動作,一邊道:“我啊,本就不是人,更沒什麼人性。我所謂的手足同胞都被東君害死了,你是東君的走狗,便是我的仇人。至于姓祝的老東西,我從不在意的。”
“那你便動手吧。”
“……”
祝煜默了下,憤然把刀插進大王的肩胛骨。奇怪的是,大王沒有叫一聲,似乎感受不到疼痛。
大王笑了起來,“我養大的孩子,還能不知道品性嗎?别擔心,我不是來和你們争個勝負的,我是來和你們做交易的。”
聞霄想了想,反而有了幾分底氣。
“你想交易什麼?”
“聞侯歸京,天下太平。”
大王擡起臉,盡管她滿臉都是黃沙,可她依舊有睥睨天下的姿态。
聞霄不禁開始猜想,如果自己在這個位子上坐久了,是不是也會有這樣的威嚴。
聞霄道:“我以為你是來殺我的。”
“聞侯歸京,才能恢複之前的秩序。你不想回到以前嗎?”
“我想啊,我太想了,但我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隻要你歸順我們,我讓你做天下的尹相,我相信你有一個自圓其說的說辭來忽悠那些愚蠢的人,讓他們對你五體投地。”
“我若是不呢?”
大王笑了,笑聲令人不寒而栗,烏珠士兵們開始不知所措,互相對視一眼,手裡的長刀微微發顫。
“那便是屍橫遍野,血流漂杵。我想聞卿仁義,也不願意看到這一幕吧。”
她倒是說到聞霄的軟肋上了,聞霄回頭,看到百姓們目光炯炯地望着她,他們雖然聽不到這裡的對話,卻依舊執着的看着聞霄。
聞霄忽然感覺肩頭沉甸甸的,不自覺地開始捏自己的脖頸。這時候她才後知後覺,肩膀上壓着的,是人們的希望。
“若是你不歸順,這世上哪怕有一個人喊着聞侯不朽的口号,我都會趕盡殺絕。這就是不朽的聞侯嗎?為了自己的恨意,把百姓投進水深火熱裡。”
聞霧道:“你在衆目睽睽之下說這個?這算陰謀還是陽謀?”
“算光明正大的和談。”
大王輕輕咳嗽一聲,電光火石之間,不知從何處射出箭矢,烏珠士兵紛紛中箭,倒地而死。
祝煜當機立斷,長刀一揮,便把大王的脖子抹了,鮮血濺了他一臉。
耳邊風聲呼嘯而過,祝煜殺完大王,氣還沒捋順,甚至還有些不清醒。緊接着,他敏銳地察覺出不對勁,再擡頭,那些京畿士兵已經如黃沙般飄散了。
遠處響起一陣馬蹄聲,掀起滾滾塵沙,這一次聞霄再也受不住,擡肘遮掩了下。
“怎麼回事,又來一遍?”聞霧頂着狂風在地上摸索起來,想要找到大王屍首,卻根本摸不到。
那群跑馬之人依舊是穿得褴褛,停在聞霄眼前,讓出條道。
大王安然無恙地從他們身後走了出來,“聞卿,這次我們能好好談談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