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沙似乎感受到情形的危機,卷在風中愈發滾燙,吹拂過人的肌膚如被火燎。更何況祝煜的身體被鐵甲包裹住,他感到燥熱,憤怒讓他呼吸急促,頭暈目眩。
京畿鐵騎很快反應過來,剩下的人迅速動作,列成“回”字陣,裡面一圈鐵騎硬生生将祝煜和聯軍等人分割開來。
祝煜困在中間,踢起地上散落的長矛,隻覺得身體忽冷忽熱,頭上那條紅白麻繩越發得緊繃,像是要掙斷開來。
聞霄隔着穿梭的人影,看到祝煜臉上又出現了可怕的字。
她記得三年之前,在祈明堂牆頭,祝煜出手救下阮玄情時,也是這般。
苦厄浮現在他身上,密密麻麻,宛若咒枷。
緊接着,那群繞着他的鐵騎,竟一個接一個的墜下馬去,轉瞬之間飛灰煙滅。甚至,都沒有留下屍首,他們就像被抹去了存在的痕迹。
這一次,京畿鐵騎徹底軍心大亂,剩下的敗兵殘将亦是被聯軍輕而易舉地俘虜。
陣型破開,聞霄把祝棠交給蘭和豫,緊步沖進陣中。
祝煜此刻脆弱至極,身子一軟,垮在了聞霄身上。他身上的氣息淡得可怕,渾身冰冷僵硬,隻有微微顫抖的肩頭提示着聞霄,他還活着。
聞霄随他的身體跪伏下身,任流沙越積越多,漩渦一般将他們包圍。
她不斷拍着他的背,安撫道:“沒事了,沒事了。”
“聞大人不必在意,我掐滅了他們的因果,這也是寫在因果之中的。緣起緣滅,我也不能左右。”
聞霄驚懼交加,捧起祝煜的臉,“你是誰!”
祝煜五官并無變化,氣質卻全然變成另一個人。他眉眼淡淡的,無悲無喜,仿佛已經徹底脫離了塵世。
“我們曾見過,聞大人。”
“去你的,回來,祝煜,回來!”
聞霄的眼淚“唰”得流了出來,不停搖晃着祝煜的肩膀。她想不出什麼辦法,最後隻能捧着他的臉,不顧周遭的目光,把自己幹澀的唇遞了過去。
流沙随風而起,東君降下一場風暴,覆蓋萬頃良田,為大堰添了一片荒漠。
他們在流沙之中接吻,把曲折的緣分一點點找回。
聞霄溫熱的氣息傳遞過去的時候,支離破碎的萬千縷神魂重新拼湊在一起,那些鮮活的記憶一點點席卷回來。
祝煜的腦海之中,看到了一片模糊的白光,對祝煜道:“祝煜,這是你自己選擇的悲劇。”
還不到時候。
我還沒給她一個好的結局。
她要做天下的明主,要有太平的日子,要百歲無虞。
祝煜猛地睜開眼,看到晶瑩的淚滴挂在女子鴉羽般的眼睫上,哭痕讓她的眼眶微微泛紅。她的手緊緊鎖在祝煜的發裡,像是要把祝煜的神魂鎖住。
這一刻,沙止風停,愛變得格外清澈明淨。
聞霄松開祝煜的時候,發現對方淺笑着望着自己,她一眼就知道眼前之人就是祝煜,他回來了!
眼淚從她眼眶裡簌簌墜下,聞霄用力砸了對方一拳。
“你要吓死我嗎?”
祝煜不知如何是好,強裝鎮定道:“你……怕什麼?”
“誰讓你老是一副半死不活的神情,之前老說那些奇怪的話。”聞霄哭着一拳又一拳地砸着他,砸了半天,又慶幸真的把他喚回來了。
祝煜被她砸的身子不住地往邊上歪,幹脆将她摟在懷中,“那以後你就這麼喊我回家,好不好。”
“少胡說,咱倆現在戶籍都沒有,哪來的家。”
祝煜深吸一口氣,“這天地就是家。”
紅白麻繩垂在他的肩頭,祝煜的面容浮現出久違的蓬勃朝氣,他像是天生就在人世間長大,享受着風和雨露、天地萬籁。
長久困惑着他的問題徹底頓悟了。
世人是值得去愛的,因為愛一人,所以愛世人。
因為她便是千千萬萬世人中的一個!
聯軍把俘虜押解成一排,個個都垂頭喪氣,充滿着不甘。
祝煜起身,嵌在甲胄裡的沙流水般落下。他朝着祝棠走去,看着眼前癡傻的老人,隻覺得胸口陣陣鈍痛。
恰在這時,一個俘虜掙脫開,亮出藏在手裡的匕首,直直沖向祝棠。
這京畿人速度太快,衆人來不及反應,眼見着祝棠就要絕命刀下。而他身旁另一個俘虜,突然用盡渾身解數,朝祝棠撲了過去。押着他的聯軍将士沒能拽住他,自己連帶着一起飛出去,擋在了祝棠身前。
刀穿過玄甲,鮮血汩汩從這京畿人的胸口流出。
一個京畿人,竟為祝棠擋了一刀。
聯軍迅速把刺殺祝棠的人重新按倒,祝煜确認祝棠沒事,蹲下身,撕開血泊之中這名京畿人的面甲。
“蘿蔔?”
“是我,小爺……您還記得我啊……”蘿蔔痛苦至極,說話都是斷斷續續的。
祝煜捂着他的傷口,“你為什麼幫我?你是京畿的兵啊!”
蘿蔔搖了搖頭,“小爺在軍中,沒少幫我。我不能看着祝尹大人死。”
他說完最後一個字,嘔出大口鮮血,祝煜忙沖着聯軍大喊,“郎中,叫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