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涼涼的鋪在水面上,船上的行者還未從幻夢中蘇醒。直到祝煜輕念了句,“陳水到了。”
眼前依舊是平靜無波的海面,什麼也看不見。可祝煜的語氣十分堅定,仿佛他曾來過這裡。
海風清涼,聞霄理了理被吹亂的鬓角,“你來過?”
祝煜言簡意赅,“從未。”
“那你為何知道這裡是陳水?”
“不知道,這裡給我的感覺十分熟悉。”祝煜搖槳的動作頓了頓,眸色如一潭深水,“我剛才,好像看到了神明。”
聞霄沉默地垂下頭,胡亂絞起自己的手指。
他看到了神明,便是看到了他的同胞。神明的時代已經逝去,僅憑人類殘驅停留人世的他,又能駐足多久呢?
聞霄不敢想下去,她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死而複生了,身邊的人一個接一個都像是要離去。祝煜是這樣,宋袖是這樣,蘭蘭也像是這樣。
一切似乎都在墜落,随那不可一世的太陽一起。
仿佛真的應着那句話:我們終将死于太陽。
過了許久,祝棠已經疲倦的陷入酣睡,聞霄把行囊裡的毯子掏出來披在他身上。他連睡覺都不得安穩,一直在碎碎念着。
“騙子……”
沒有人說話,他困惑的聲音飄蕩在這片寂寞的海域上,空靈又驚悚。
直到眼前出現一片寨影,葉琳驚喜道:“是不是到了!”
果真,隔着廣闊的海面,那孤島之上的寨影人頭攢動,似乎是京畿的重兵把守在那。船一點點靠近岸邊,祝煜意識到這樣劃過去是不行的。于是調轉了船頭,朝着那海上孤島的偏僻之處劃去。
島上巡邏的士兵班次極緊,他們趁着換班,把船從岸邊推至密林裡,用樹枝掩蓋住,一行人濕漉漉地紮進林深處,像幾個野人,窺視着寨子裡的一切。
“為什麼流放之人要到陳水?這地方怎麼看也不像是需要那麼多苦力的地方。”葉琳扶着祝棠,悄聲問道。
“因為這地方,據說是諸神隕落之地,在這裡待過的人,沒有活着出來的。老東西算是第一個……”祝煜看了看癡傻的祝棠,重重歎了口氣,“谷宥安排接應我們的人呢?”
葉琳忙手忙腳亂摸出塊符篆,“祝大人,還記得我告訴你們如何找栾哨吧?憑這個符篆可以混入陳水寨,找一個賣栾香膏的人。”
聞霄問,“關押囚犯的地方,怎麼會有賣香膏之人?”
葉琳道:“這我也不清楚了,先混進去找找看?”
聞霄無奈地起身,幾個人拖着濕漉漉的衣衫,一路貓着腰朝寨門靠近。
這寨門守衛極嚴,卻依舊是有人可以通行的,聞霄仔細看了眼,發覺竟是些普通百姓。有的衣衫褴褛,有的卻是錦羅玉衣。
聞霄看了看自己一行人狼狽的模樣,安下心來。
這倒是方便了……
走到寨門前,那守衛将他們攔住。
古怪的是,領頭的守衛不問去處,不問來意,反倒是怨氣沖天地問,“磨磨唧唧的,修好了嗎?”
聞霄轉頭一看,身後排隊進寨子的人,也都是渾身濕漉漉的,手裡握着些工具。
此處沿海,雖說眼下風平浪靜,估摸也時常會有水難發生,這些人一身泥沙,定是去修築防災堤壩的。
她便順着說:“大人,還沒呢。”
說着,低眉順眼地遞上符篆。
“這麼多天,這麼多人,這點東西都修不好!”
守衛暴躁地接過符篆檢查了一番,下令對他們進行搜身,繼續盤問道:“這老頭怎麼回事?”
“幹活時候受傷了。”祝煜垮着臉高舉起手,不情不願地說道。
守衛見他不服,往他腰上踹了一腳,這一腳對祝煜來說不算什麼,他還是裝了個趔趄,高聲痛呼。
“呸,叫你不服。”守衛罵了句,見這行人并無可疑,便放行了。
竟然如此輕松!
聞霄長舒一口氣,走近寨子時隐隐有些興奮。
祝煜在她身旁嘟囔着,“輕松什麼啊?我可是挨了一腳。”
“誰讓你站那麼直。”聞霄說完,意識到什麼,抗議道:“不準再猜我的心思了!”
“旁人被猜心思都是開心,你怎麼反倒是生氣。”
“要你管。”
聞霄扶着祝棠快步朝前走了幾步,寨門廊橋的陰影投射下來,他們穿過短暫的陰影,才看到陳水寨裡的景象。
木質的房屋成片,為了防水災,刻意建得很高。地上也沒有條像樣的路,走過鞋底都是一片污泥。
滿身華服的貴人們緩緩走過,而那些所謂的有罪之人,像是他們飼養的寵物,佝偻着腰,任他們驅使。
一個大腹便便的貴人路過他們的時候,聞霄等人連忙也躬下身去,不敢擡頭。
誰知這貴人卻停下了步子,掃了他們一眼,玩味地伸手勾起了葉琳的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