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面無波,驚雷乍起,滾滾從遠處蔓延過來,濃雲之中流露出些許雷光。
聽聞,海上乘舟,舟身漆成五彩,能窺見海上的神明。舊日的神逝去太久,這個傳說卻從未消散。
宋袖找的小舟剛好是五彩色,可以容納六人共乘。
起初聞霄是抗拒葉琳跟着的,可若是葉琳不跟着,谷宥便要起疑心。聞霄要去陳水,又不是要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更何況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找到栾哨,便允了葉琳。
葉琳來了,宋袖便鬧着要來,美名其曰船上剛裝載了雲石,不确定會不會出現技術上的問題。
于是一舟四人帶上祝棠,搖搖晃晃在愁苦海上漂泊。
一路上,祝棠一直在念叨兩個字。
“騙子。”
聞霄想不出到底說得是誰,事實上,她周遭每一個人,都已經修煉成了個優秀的騙子。
谷宥已死的戲碼仍在上演,聞霄不知道這次會面的變局之後,會不會改變李蕪的看法,這對同門師姐妹的博弈兇險至極,聞霄就像是卷入風浪的一葉扁舟。
可她不敢随波逐流。
如今海面也在打仗,每行過一片海域,都會看到許多浮在海面上的屍首。船身經過的時候,聞霄看到他們臉上的表情,盡是一片茫然。
他們也不知道自己是為何而戰。
我們也不知道。
但興許,能在陳水找到答案。
“那些俘虜很奇怪,身體迅速衰竭,卻又在瀕死的時候好轉起來。”宋袖沉聲道:“像是有人想要毒死他們,卻……沒有足夠的毒藥。”
祝煜眉頭輕佻,輕笑道:“說明天上那玩意不行了。”
“你是說東君?”
“嗯哼。”
所有人下意識地仰望着天。的确,太陽萎靡不振的狀态已經持續了一段時間,如若是再不舉行人祭,想必很快它就會衰落下去。
這個很快不好說是多久,也許是一兩年,也許是幾代人的一生,其中還會有諸多的變數。人類已經壓抑蟄伏了太久,不能再等了。
宋袖道:“不過曾圳還活着。蘭和豫現在把他抓出去,每天按着他遛彎,他看到什麼,李蕪就會看到什麼,這也意味着,我們想讓李蕪看到什麼,李蕪就會看到什麼。”
宋袖說完,似是嗆了口海風,渾身咳嗽得痙攣起來。
聞霄隻管緊盯着他,心裡害怕,又不敢說些什麼,怕宋袖多心。她手指緊扣着舟畔,靜聽他艱難的喘息聲在海面上回響。
除此之外,還有微波徐徐的聲音。
阚冰說,宋袖是好不了了,他的身體極度虛弱,變成了個十分易碎的人。聞霄不知道他還能陪自己多久,也不知道宋袖到底要執拗到什麼程度。
她除了緘默,什麼也做不了。
宋袖俯身,眺望着遠海,“看!海市蜃樓!”
聞霄坐直了身體,看到陰沉的海面浮起一片白霧,白霧之上,是偌大的寶塔,圓頂塔身,金光璀璨,恍若仙閣。兩側的花樹并非尋常的花樹,不斷炸着絢爛明亮的火花,拼湊成了仙境之門。它們憑空出現,就像是座金山,懸浮在白霧之上。
葉琳蜷在舟側,“天下竟有如此奇景!”
祝煜卻道:“是我的錯覺嗎……好像有人在動。”
“人?什麼人?”葉琳仔細看去,雖說是人間奇景,卻也沒看到任何人的蹤迹。
祝煜指了指金色的樓閣,“你們看不見?好多人,還有飛禽走獸……”
說了一半,他意識到什麼,癡癡地凝視着眼前之景。
祝煜從未成功到達陳水,戰争打起來後,糜晚和祝棠就被京畿反複轉移。他第一次步入這片海域,不知為何,有一種回家了的感覺。
舟身輕搖,祝煜站起身來,看到那人影似是清風,不斷變化着形象。
海面卷起了浪濤,空靈的話語在祝煜的腦海裡浮現。
“你還記得我們嗎?”
“你怎能忍受這樣死去?”
祝煜深深閉上了眼,再次睜開雙目,那海浪掀起萬丈,把小舟高高舉起。祝煜是個恐高的,扒在舟畔,身體不住得顫抖。
他感到危險,仿佛下一刻他就會死去,他的身體完全懸空,再也不受大地的吸引。
海浪一波又一波将祝煜吞噬,雖是都會把身下的小舟抛下去。祝煜抗拒地搖着頭,本就冰冷的身軀更是被寒意灌滿。
直到一隻溫熱的手拉住了他。
“祝煜,醒醒!沒有事!”
聞霄的聲音傳來,眼前的幻境輕輕顫抖,仿佛被姑娘一語震散。
幻境一點點化解,海市蜃樓重新出現在眼前,祝煜不住地喘息着,看着眼前人,努力平息自己的心境。
這一葉小舟義無反顧地向着彼岸駛去,隻身紮入幻境之中,海市蜃樓水霧般渙散,那些瑰麗奇異的樓閣,就像是一場夢,永久沉睡在這片無人問津的海域。
宋袖起身,叫停了小舟,不再依靠雲石的力量,改為用槳搖船。
一路上,祝煜并不言語,隻是悶聲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