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峨寒山,暴雪肆虐。
地上堆積的雪越來越厚,逐漸掩蓋了寒山鑄銅人一族生存過的痕迹。他們死去的怒吼聲依舊在風中回蕩,漂泊了很遠很遠。
聞霄迷迷糊糊睜開眼,發覺自己夾在一團紅色之中,如霧如絮,觸不可及,卻能牢牢裹着她在大雪之中前行。
實在是太冷了,聞霄全身已經凍僵直,連擡眼都是脆生生的。她看着寒天凍地一片,勉強支起胳膊,想要觸摸天空中的雪花。
好疼……傷口好疼……
不是幻境嗎,為什麼自己會受傷?難道她已經死了,已經魂歸寒山,見到先祖了?
那團紅色似乎覺察到聞霄已經蘇醒,一點點聚攏,幻化出個清瘦的人形。紅綢依舊縛在他的雙目之上,長發披散在身後風流隽逸,他拖着流水似的白衫,捧着聞霄虛弱的身體,一步步頂着霜雪前行。
“阿緣……”聞霄虛弱地喚出他的名字,想摘掉那條縛眼的紅綢。
她想知道,這紅綢之下,到底是誰的臉。
緣中仙人看了看她,神情悲憫地繼續前行。他似乎也虛弱極了,每走一步都顫一下。聞霄不合時宜地了然,原來神明虛弱的時候也會顫抖,和人沒什麼兩樣。
他們就這樣,在雪地裡走了很遠,拖出一條狹長綿密的雪痕。
聞霄的意識渙散又清醒,傷口刺激着她,讓她難以繼續昏睡。
“阿緣,是你救了我嗎?”
緣中仙人隻是默默向前走,試着走出這座大山。
“阿緣,我昏迷了多久?那些山上的人呢?他們……可有保全?”
聞霄問着,兩眼微微泛紅,心情支離破碎,“你認不認識一個叫祝煜的人,和你一般高,長得也與你相似。”
阿緣開口道:“神明無相。”
不知是因為疼痛,還是悲傷,眼淚順着聞霄的臉滑了下去。緣中仙人低頭看到姑娘的淚水,從未起過波瀾的心突然軟了。
“你叫聞清?”仙人說話的聲音沒有溫度,卻是柔柔的。
聞霄無力反駁,隻是繼續追問,“我是不是昏迷了太久,一切都來不及了?”
“已經結束了。”
仙人的雙眸沒有任何神采,眼底映着刺骨的冰雪。
聞霄當即明白他的意思。
一切都結束了,東君臨世,有權有勢的人們畫地為牢,為人類的命運選擇了一條屈辱的道路。或許這還與妙欲有關,妙欲說他早有辦法,怕是屈服于東君,成為陰魂不散的苦厄的開端。
他們走了很久很久,走得身上都積起了一層細雪。
緣中仙人突然踉跄了一下,幾乎身子要歪倒,卻仍是牢牢抱住聞霄。
聞霄忙關切道:“你受傷了?”
“他想把我鎖進寒山,想都别想,絕不可能。”
“你不是能看到世間的因果嗎?”
緣中仙人戚戚然笑了笑,聞霄絕望地明白,這就是他的命運,被困于寒山,飽嘗孤獨千年。
可他不認命,即便已經沒有絲毫的力氣,他還是硬撐着身體,想要走出這寒山。
雪愈發急驟,幾乎是淩厲地砸下來。
聞霄揪着緣中仙人的衣襟,問,“你為何要救我,你先自己走,我不會死的!”
仙人執着的說:“救人,救每一個人。”
他方說完,踉跄了一下,栽在雪裡。
聞霄被緣中仙人護在懷裡,她掙紮着想扶他起來,腹部的傷口卻不斷刺激着自己,讓她用不上力。她一把推開仙人的手,忍着劇痛架起他的胳膊,想要把他背起來。
“我們一起走出去!”
“走不出去了!”
當時在寒山,祝煜也是這般放棄過。聞霄沒想到,這畫面在千年前也上演過一次。
“能走出去!”
聞霄痛得聲音都扭曲了,仍是想拉緣中仙人起來。可當她摸到緣中仙人的手指時,就像抓住一團軟綿綿的紅線。
緣中仙人蜷縮着跪在地上,一把攥住聞霄的手,“聞清,我要走了,一走就是無數年。”
“别放棄啊,我們一起走出去。”
“聞清,你聽我說。”緣中仙人伸出手,摸了摸聞霄的後腦,抵着她的額頭。他開始貪婪于人類的溫暖,厭倦了這冰冷又無情無愛的世界。
“大寒山鑄銅人一族亡了,你是最後的後裔。”
聞霄知道這是既定的事實,可聽到這一切,悲痛不受控制地迸發出來,她摸着緣中仙人的臉,不住地搖頭啜泣着。
緣中仙人将聞霄的手靠在唇邊。
好溫暖的手,好明媚的人間。
他不甘道:“我沒有血,可我想與你歃血為盟。”
聞霄道:“我能為你做什麼?”
“你要活下去,帶着這仇恨,世世代代活下去。這份恨意,永世不忘!”
他似乎用盡所有的力氣,這聲“永世不忘”格外有力,震得聞霄淚流不止,不停地點頭。
“我不會忘記,我不會忘記……”
“來,拿着這個。”
緣中仙人扒開聞霄的手指,塞進去了一片柔軟的尾羽。
羽毛呈斑斓的五彩,散發着如夢似幻的流光。聞霄握着羽毛,茫然地擡頭,發現緣中仙人已經幾近魂飛魄散了。
“阿緣,這是什麼?”
“這是我化形為鳥時的一片尾羽,亦是世間萬千塵緣中最不起眼的一粒。帶它逃出寒山,去遊走四方,替我去看廣闊的世界。”
“那你呢?”
聞霄攥住尾羽,緊緊貼在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