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邸的侍者破門而入,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幅教人驚恐的畫面。
胸口破着一個血淋淋大洞的年輕女人,單手将高大的男人扼住脖頸,高高舉起。
女人的頭發在無風的室内張牙舞爪的擺動,冰冷的眼神仿佛要将人撕咬吞噬。男人的臉漲紅,即便用盡力氣掙紮着想要掰開女人細嫩的小小的手,卻撼動不了一點。整個場面妖異驚悚到極緻。
侍者們因恐懼而發不出聲音。
内維爾以為,自己今天要交待在這裡了。
意識開始混沌泯滅之際,他想,也沒有什麼不好,前半生糊裡糊塗,他自己都唾棄這半真半假的人生,就此結束就結束吧。但想到佩拉,他不甘心,難道還要讓她再聽一次他的死訊,再來一遍鈍刀子天長日久磨着血肉的折磨嗎?
還有他這一世的父母,已經死了那麼多族人,還要再去承受親子的橫死嗎?
真為他們不甘啊。内維爾一根一根掰開塔羅的手指。
但……沒有氧氣,意識撐不住了。
就差一點。
在魔王的面前,血肉之軀終是沒有逃出生天的可能。真要死了。
脖子上忽然一松,伴随着侍者們驚慌的呼喊和哭泣。
塔羅将内維爾甩在地上,像丢一頭死鹿。
先是墜地的劇痛,緊接着,氧氣争先恐後不要錢似的湧進内維爾的口鼻。昏黑的視野終于被一點點恢複,因窒息而疼痛的顱腔,慢慢填充進氧氣,驅散了痛處的擠壓力。
有膽大的侍者沖過來,想要扶起内維爾,卻發現在塔羅的面前,自己連腿都無法站立,無形的威壓讓他們隻能跪在内維爾的身邊起不來。
塔羅的雙手托起兩團幽藍色的光團,覆蓋到胸口的大洞,洞裡傳出滋滋的骨肉生長的聲音,斷掉的骨頭迅速生長連接到一起,新滋生的血肉迅速填滿空洞。
冷冷斜一眼内維爾,塔羅放下雙手,胸口除了已經半幹的血,再沒有一點破損。
“愚蠢的人類,我又何必與幾十年壽命的東西置氣。”
消失前,塔羅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下半場戲,可别讓我失望,内維爾先生。”
眨眼間回到亞特蘭蒂斯,黃昏的盡頭藍紫色的夜幕洶湧而來,将海平面染成炫目的紫色。龐大的一輪太陽,貼着天際線沉下去,有種黑暗前最後綻放的美麗與悲壯。塔羅的臉被照得紅紅的,海風已經變冷,仿佛盛大之後的落寞降臨,凄絕感一絲一絲化作蛛絲纏繞整個偌大的神之國。
客人們都陸續離開,她也該走了。
看到不遠處,尋她而來的三個男人,塔羅攏起長長的袖子,向他們走去。
“哥哥,”她來到卡爾西雷斯面前,眉眼間爬上濃烈的自責,雙手交疊覆在心口。
“對不起,我沒有保護好茵菲妮的軀殼,讓她傷到,不過我治好了。”
冷峻的男人沒有說話,隻是蹙着眉,低頭看着這個正在道歉的、小小的女人。
聖加問了一句:“是怎樣的傷呢?”
“……槍傷。沒注意,讓人打了三顆子彈。”塔羅低低的,柔聲細語,“不怪那個人,是我欺詐他在先。對不起,卡爾西雷斯……哥哥。”
以蛇的姿态盤繞在歐澤爾肩頭的岚雨滑行下來,落地的同時,變成她女童的模樣,匆匆跑到塔羅身邊,滿心的關切和惱怒:“該死的人類,竟敢拿槍打你!我要去殺了他!”
塔羅側過臉愛憐地看着岚雨:“不怪他。和這樣脆弱又短暫的生命,生什麼氣呢?”
“塔羅……”岚雨不忿地嘟起嘴,悶悶低下頭。
塔羅的目光,落回卡爾西雷斯臉上。
絕望魔王卡爾西雷斯是個寡言的人。在魔族的所有臣民眼裡,他就像是挂在天邊的皎月,像是高山頂端的覆雪,在高不可及的某處,帶着殺伐的冰冷與那些發黃褪色的時光裡沉積的血腥,俯視所有人。偏偏這樣一個人,并不是與世無争的脾氣,相反,他生氣起來的時候,是最可怕的。
他向前走了一步。塔羅低着頭,一手放在胸口的位置。
卡爾西雷斯隻是輕輕抱了抱她,說道:“沒事就好。”
岚雨擡起頭,扯動塔羅的袖子,“我們回去吧,塔羅,我一點也不喜歡這個地方。”
輕輕推開卡爾西雷斯,塔羅低下身,攏過岚雨小小的肩膀,手指撫過她的額頭、她小小的臉蛋,溫柔地将她抱進懷裡。
“好,我們這就回去。”
***
向伊普爾大陸返航的小船上,尤依悠悠睜開眼睛。
半黑的天空,朦胧的月亮。淡色的背景下,一雙她熟悉的深邃的黑眸,顯得濃墨重彩極了,仿佛将周圍的其他顔色都吞噬,隻剩下這雙眼,倒映着自己的樣子。
尤依懵懂地動動唇:“老師?”
眼角還殘留着惺忪的怔色,到終于聽到文森特溫柔的聲音,她才想起剛剛都發生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