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依想給文森特展示她『空間』的模樣,想用話語向文森特描述。
但,連這點力氣都沒有了。
尤依暈過去。
倒地前,身邊出現『空間飛躍』的魔法陣,她靠進瞬移過來的文森特懷裡,閉上了眼睛。
塔羅走近,冷中帶暖的嗓音輕聲細語:“她的潛力确實可怕。”
“是,”文森特抱起尤依,看似平常的動作,細看之下多了些小心翼翼,“我替尤依,謝謝你。”
塔羅微笑,眼中卻流動着悲傷的點點星光:“我也不知道,這樣做到底是對是錯。”
“那就交給時間去驗證吧。”
帶着尤依要離去時,塔羅喊道:“文森特!”
男人停下腳步,側過臉來,像波瀾不驚的湖泊。
塔羅欲言又止,低垂下眉眼,溫柔與悲傷交織的眸底,閃爍着什麼,有那麼一瞬泫然欲泣的激烈覆蓋過她美麗的臉,終是沉寂消失,回歸如水的溫柔。
“不,沒什麼。”
兩廂沉默并沒有持續太久。
“她很在意佩拉女公爵的那份遭遇,你,究竟對内維爾先生做了什麼?”
“我去彼岸之城修改了内維爾的因果輪回,把他從兩百年後的時空,挪到當下。”
文森特無悲無喜地注視塔羅,輕易點破她的輕描淡寫之下掩藏的客觀現實的東西:“擅自更改因果,破壞世界秩序,你會遭受天罰。”
“嗯,是啊,承受過去就好了。”塔羅再度莞爾一笑,這次的笑容卻悲傷許多,像是荒涼的戈壁上獨自低吟的哀鴻,“我這不是好好的站在這裡嗎?已經捱過去了。我是不是很亂來呢?”
“心裡覺得值得,就談不上亂來。”
“當然,我不是慈悲的聖母呢。我把内維爾先生挪到這個時空的同時,也設置了一把‘鑰匙’。”一隻海鳥飛過,塔羅擡起手,海鳥落在她的手指上,她緩緩撫摸那潔白光滑的羽毛。
“隻有當觸發了那把‘鑰匙’,内維爾先生,才能找回兩百年後的那份記憶。”
文森特不語,隻用眼神表達了他願意聽塔羅說下去的意思。
“也許他終其一生都觸發不了那把‘鑰匙’,不過,就算觸發,也要面對橫亘在兩個家族間的累累世仇呢。”
文森特像是不帶感情地評價:“真是矛盾的做派。”
塔羅苦笑,海鳥啄着她的手指,造成密密麻麻的微痛,一隻手不由蓋在胸口,眉目低垂,“靈魂不是自己的,身體也不是自己的。從謊言和欺騙中誕生的我,本身就是矛盾的集合體啊……”
夕陽的顔色越加的深,紅色的海浪像是柔軟的天鵝絨,壯闊鋪開到遙遠遙遠的天際線。海鳥鳴叫,接着是亞特蘭蒂斯悠長的晚鐘聲。
塔羅的視線一直跟随遠去的文森特和尤依,凝視了很久很久。舉高手臂,将手指上的海鳥放飛。一枚羽毛從撲扇的翅膀中落下來,飄落在瘦削剔透的鎖骨處。拍掉沾身的羽毛,她也該走了。
突然,她感應到什麼。
那是……
鑰匙,解開了?
真巧啊。
去看看吧。
顔料打翻,畫筆滾落。
裝潢奢華的明亮畫室裡,滿地狼藉。
畫筆在地上滾過幾圈,米黃色的地毯被潑上混亂的顔色。男人因震驚睜大了眼睛,陽光透過窗棱,刺入他蒼金色的瞳底,折射出天旋地轉的破碎的光。喉嚨發緊,一口一口喘着粗氣,跌坐在地毯上,雙手不知不覺将地毯揪出深深的褶皺。
他的面前,是他終于完成的一幅畫。
一幅人物的肖像圖。
畫中的少女,穿着明黃色的帝政裙,頭戴寬檐禮帽,手捧一束玫瑰,翩跹如一隻蝴蝶。
青春的年歲賦予她嬌俏的活力,肩上的重擔和群狼環伺又在她臉上刻下淩厲果決的痕迹。
時隔半年,他終于做下決定,聽從尤依的話,參考佩拉十四歲時的照片,創作出她的肖像。
一筆一筆落下,随着畫面中的少女漸漸成型,他忽然被一種奇怪的感覺侵襲。
他好像忘記過什麼事,一幅幅破碎的畫面開始在他的腦中穿梭:小鎮、向日葵、麥田裡的風車、滿室的油畫……這樣一成不變的日子,一成不變的陽光和星光……直到他的衣櫃發出奇怪的響動,來自二百年前的貴族少女推門走出來,在懵然失神中差點絆到他的懷裡。
畫筆跌落,顔料翻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