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菜頭靠着斷牆,地面濡濕一片。
血,全是血。
肚子上插着一把長刀,他艱難喘息着,喉嚨裡發出“嚯嚯”的怪音,就像一個破敗的風箱。
“老菜頭……”她走過去,蹲在老兵身邊。她想給他止血,幾次擡手後卻發現根本無從下手。
“你……你……”随着老菜頭的開口,他肚子上的刀也跟着一起一伏。
“我在,我在。”賀年握住老兵滿是鮮血的手。
是幹瘦且滿是繭子的手。
老菜頭凝視着賀年,幹枯的嘴唇上下蠕動。
賀年趕忙俯下身。
“娃兒……你,是……海賊嗎?”
斷斷續續的氣音傳進耳朵裡,賀年眼睫輕顫。
忍下眼眶的酸澀,她擡起身,挺直脊背:“不,我是海兵,我一直都是海兵。”
“好……”老菜頭扯了扯嘴角,似乎笑了一下。
他的頭垂落下去。
賀年跪在地上,握着老菜頭的手,久久沒有起身。肩頭細微聳動着,一滴一滴的液體砸在手背上,有些溫熱。
她連聲音都不敢哭出來。
轟——
遠處響起震耳欲聾的爆炸聲,沖天的火光撕裂了濃厚的黑夜,大地震動,賀年摔倒在地。
發生了什麼?
胡亂抹幹淨眼淚,她爬起身,望向爆炸的方向。
轟隆!
又是一聲巨響,賀年趔趄一步。
轟隆!轟!
碰!
巨大的爆炸聲不斷從四面八方傳來,賀年的臉色忽然變得及其難看。
她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因為她炮轟了避難船,毀掉了這場戰争始作俑者的計劃,對方準備魚死網破了。
自殺式的進攻,殺掉一切能殺掉的人,不惜代價。
小心将煙槍揣進懷裡,賀年最後看了老兵一眼,敬了個禮。
她抽出老菜頭肚子上的刀,繼續奔向自己的目标。
巴爾沙小鎮的所處位置十分特殊,周邊海域暗流遍布,隻有東西兩面可以登陸。而且東、西兩邊的兩個港口位于兩條不同的航線,也就是說,船隻是無法從東港口直接到達西港口的。
海賊是從東邊攻進來的,3号港口則在西邊。
巴爾沙小鎮上,想去3号港口有且僅有一條路。
她務必要守住那條路,直至所有居民全部登船離開!
一路上,賀年看到了無數屍體,也遇見了不少人。屍體有海兵的,也有海賊的,但遇到的活人裡,隻見海賊,不見海兵。
一個也沒有。
腳步狂奔,手起刀落,她再一次抹掉一個海賊的脖子。
“賀年!”
突如其來的呼喊讓她一愣:“威利?”
眼神攀上一抹欣喜:“還有其他人活着嗎?”
威利露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不知道。”
雙方陷入沉默。
其實他們都心知肚明,現在還活着的海軍,已經是奇迹。
“你也去3号港口嗎?”賀年問道。
“對。”威利點頭。
“去3号港口就這一條路,隻要守住入口,就能給避難船撤離……”
“賀年,我們逃吧。”
“争取時間……你說什麼?”
“我說賀年,逃吧!巴爾沙已經淪陷了,所有人都死了,再守下去還有什麼意義?!”
威利伸出蒲扇般的手掌抓住賀年的手腕:“咱們現在就上避難船,興許還能逃命!”
賀年怔怔看着面前的漢子。
“逃吧賀年,沒有什麼比活着更重要!”
皺起眉頭,賀年甩開威利的手:“威利,你要做逃兵嗎?”
“拉古尼爾上尉都死了,還有誰管逃兵不逃兵?”他滿臉不屑。
賀年直視着威利,一時間說不出話。
這不是她印象中的威利,那個憨厚樸實的威利。
“難道你要管嗎?!”威利吼了出來。
他表情猙獰無比,舉槍對準賀年。
說時遲,那時快,在威利舉槍的瞬間,賀年的刀也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你說,是你的槍更快一點,還是我的刀更快一點?”賀年抿了抿唇:“戰場逃跑,當就地斬殺!”
“賀年,你他媽根本什麼都不懂!”威利雙目赤紅,額頭鼓起蚯蚓般的青筋。
“我的妻子快生了,如果我死了,這個世道,你讓他們孤兒寡母怎麼活?賀年,不是每個人都靠信仰活着!信仰有什麼用,能當飯吃嗎?我問你,能嗎?!”
眼睛失神一瞬,握刀的手下垂寸許。不過須臾後,賀年重新握緊了刀柄:“威利,你是一名海兵,你代表的,是海軍!”
“那老子從現在起不做海兵了成嗎?!”威利持槍的手在抖:“賀年,我不想殺你。”
兩人在黑暗中對峙,月亮也躲進雲彩裡。
“賀年,算我求你……”
“你走吧。”
垂下眼眸,賀年移開長刀:“你走吧,趁我沒改主意前。”
她的聲音很疲憊,帶着一絲沙啞。
“這個留給你。”威利放下手槍,謹慎地後退兩步,轉身沖進夜色裡。
賀年盯着地上的那把手槍。
“看戲好玩嗎,拉古尼爾上尉。”另一隻手也握上刀柄,賀年雙手持刀,重心下沉:“或許對于你來說,演戲更好玩一點,拉古尼大海賊。”
不遠處的房屋後走出個穿海軍制服的瘦高男人。
“什麼時候發現的?”他眼裡噙着笑。
“你刀下留情的那一刻。”賀年眯了眯眼睛:“不得不承認,你的演技很好,堪稱天衣無縫。”
“你唯一的敗筆,就是那一刻沒有殺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