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聽得迷糊,可也看得出小姐傷心。
剛剛又從話語間聽到了老爺,便問:“小姐,老爺現在做了丞相,您不高興嗎?”
“高興,我當然高興!”陳子舟笑着解釋,她是真怕這丫頭誤會。
“看着父親的理想得以實現,我比誰都高興!隻是想到天下女子,心裡到底不平……”
“我再如何說,也算走過些地方。可是又有多少女孩,生來就困在一家一室裡,有的清貧、有的富貴,但又有什麼用呢?”
“再華麗的牢籠,也還是個牢籠。被鎖住的,不是她們的步伐,而是她們的心啊……”
采薇徹底迷糊了。
“可是小姐,男主外、女主内,不是生來如此嗎?這是規矩啊!”
陳子舟自知今日失言,不該跟采薇說那麼多,平添她的擔憂。
卻不想,這樣輕易打發她。
隻好沉吟半晌,想了個折中的說辭,結束了這場談話。
“規矩如此,就是對的嗎?就像我,曾經長于規矩之外,不也好好的嗎?”
“所以采薇,如果有一天,你改變了主意,想要出去看看,一定一定要告訴我,無論付出什麼代價,我都會送你離開!”
采薇看着陳子舟堅毅的神色。
這一刻,她想到的不是女子得嬌柔妩媚,而是說書人口中的英雄氣概。
仿佛被攝住了心魄般,她點點頭,答應下來。
“這就好!你先去睡吧,我做完了手上這點兒,就休息。”
陳子舟理了理采薇的頭發,說道。
原本采薇還不肯,可見小姐執意如此,隻好依了她。
給她披上了件衣服,就自己回房歇下了。
陳子舟依舊在燈下,穿針引線地忙碌着。
希望自己親手做的平安福袋,能夠陪着父親再走一遍去南夏的路。
也祈求上天保佑,他這一路平平安安、中州順順利利。
因為隻有如此,那個人,才會平安順遂。
想到這裡,陳子舟的動作都溫柔下來。
一針一線不似在刺繡,倒像在書寫心事,或描畫愛人的眉眼……
恍惚中,她隻覺燈光映在綢緞上,愈發耀眼奪目,亮得幾乎睜不開眼睛。
朦朦胧胧間,陳子舟似聽見有人在叫自己。
她回頭,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卻隻見白茫茫一片。
正在疑惑之際,一個模糊的黑影躍入了她的眼簾。
一聲“娘親”,将陳子舟吓得驚在了原地。
然後,她感覺到,那個叫自己娘親的影子,正揮舞着手臂,好像是在讓自己抱他。
而陳子舟沒有挪動位置,也沒有伸手。
這一切的一切,隻讓她覺得,詭異又荒謬。
緊接着,一個陌生的男聲傳來,語氣不算溫和。
“快把明日宴請要穿的衣服找出來,一早要用的。”
“他是誰?他在跟誰說話?”陳子舟心下納罕。
直到此時,她才驚覺,自己也看不清那男子的臉。
那人的面容,就像被墨迹暈染開一般,始終模糊一團。
饒是此刻驚懼交加,陳子舟還是知道,這人不會是他!
“身為别人家媳婦,怎可這般躲懶,還不快找了衣服來?”
那人逼近陳子舟,口氣已不耐煩起來。
“媳婦?什麼媳婦?”
陳子舟感到恐懼。寒意從腿部蜿蜒而上,像一條毒蛇。
她緊緊握着拳頭,充滿警惕地,瞪着面前一大一小的影子,強迫自己鎮定。
陳子舟努力地對自己說:“這是夢……這一定是夢……”
伴随着幼童凄厲的哭聲,不斷傳來“娘親抱抱”的呼喊。
那男人也抱怨起來。
“孩子管不好,家事也做不好,娶了你這種媳婦,當真是家門不幸,家門不幸!”
說着,就要上手打陳子舟。
“醒過來!快醒過來啊!”就在千鈞一發之際,陳子舟睜開了眼睛。
眼前,是昏黃的燈光。
她大口喘着粗氣,擦了擦額頭上冒出的冷汗。
果然是睡着了!
驚魂未定的陳子舟,撫了撫自己的心口,趕忙去查看平安符。
“還好,還有一點就做完了。”
她自言自語着,重新調整好坐姿,拿起針線繼續繡了起來。
隻是方才的那個夢,還會時不時蹿出來一下,驚擾着陳子舟的思緒。
但這一次,她沒了白日裡的酸楚,沒有了夢中的恐懼。
她,隻有一個念頭——
既然金絲籠的日子無可避免,那麼她至少要自己選擇呆在哪裡。
她要用一生守護着父親、陪伴着父親。
不要循規蹈矩,成為規矩禮法下的犧牲品。
當陳子舟打定主意後,平安福袋也完成了。
看着天邊出現的魚肚白,她第一次,有了新生的感覺!
她不再困惑,不再迷茫了。
眼睛裡,那場從華英山初遇開始,就沒停下來的雪。
終于,消融在了這秋日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