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聽他慢條斯理,緩緩接說:“您既看着朕長大,就該知道朕的性子——決定要做的事,就一定會做,您是攔不住的。”
句子中的“我”,通通替換為了“朕”。
一字之差,體現出的威嚴感,卻相差十萬八千裡。
“朕之所以先請您來求藥,是信得過您的醫術,也相信您能體諒。否則,您大可以不開藥就走,甚至出去告訴王公貴戚。”
“大不了過後,朕自己去尋法子,或是吃外面來路不明的丹丸,或是服用微量的毒草,反正總有辦法,能達到朕想要的效果。”
話說到這個份上,擺明了就是威脅。
讓張禦醫進退兩難,權衡之下隻得妥協,以求龍體受最少損傷。
孫著記得,當時張禦醫的手在桌上錘了幾下,最終還是答應了。
“也罷,既然陛下執意如此,微臣也不便多問其中因由,隻得盡力而為罷。”
說完他站起身,打開随身攜帶的藥箱。
從裡面拿出個鏽紅色的小瓶,遞到了孫著手上。
繼續道:“此藥名未生散,是用雲溪望帝樹上子規果的果核,燒制研磨而得。”
“微量使用可安神助眠、調養精神,稍加用量能讓局部肢體麻痹,從而對患處進行縫合或是清理。”
“陛下想要的那種效果,則需每隔三日,用水送服一錢即可。”
那個小瓶子,捏在手裡涼涼的。
孫著當時就覺得,它像極了一道,已經幹涸凝固的陳舊血迹。
他雙手微顫地把未生散遞了上去,心裡似有千萬隻杜鵑,在泣血哀鳴。
“多謝張禦醫!”韓凜接過瓶子,緊緊攥在手裡,生怕下一瞬就會被奪走一樣。
“唉……”無奈的歎息總是不期而至,可除了徒增煩惱外,卻是什麼也改變不了。
離開前,張禦醫還特意提醒。
“陛下要服用未生散,微臣還有三件事要囑咐。”
“張禦醫請講。”韓凜很是溫和,眉宇間甚至還帶上了,如釋重負的笑。
“第一,以三日一錢的用量,未生散服下後并不會立馬起效。當出現胸口燥熱、口吐鮮血的症狀時,才說明其開始見效。接下來,服用之人會日日生活在苦痛之中,四肢百骸乃至筋骨經脈,皆疼痛難當。即使将來停藥,亦不會有所減輕。”
“第二,這未生散效力迅猛,切不可與大熱之物同服。否則,雖能暫時減緩其效力,卻也會反噬自身,使人氣脈逆行,身體更會加倍受損。”
張禦醫說完第二點後停了下來,考慮着該如何措辭,才能在最後規勸一番。
半晌,他開口了。
“唉,這最後一點……畢竟是藥三分毒,短時間内服用,雖的确不會對髒器造成損害,可折壽個八到十年還是有的……是以,還望陛下,三思而後行……”
馬車停止了行進,車内傳來的劇烈嗆咳聲,截斷了孫著的回憶。
他強按着心中翻湧的憂慮,壓低嗓音問道:“公、公子,您怎麼樣?要不要歇息一下?”
韓凜聽上去有些有氣無力,說出的話依然不容置疑。
“沒事,走就行了,不必停車。”
“是!”孫著無計可施,向趕車的承安擺了擺手,示意其加快回程速度。
車輪滾滾中,孫著歎了一句,“您這,又是何苦呢……”
原本,他隻是心中苦澀憋悶,發出一句僭越的牢騷,卻沒想到等來了韓凜的回應。
“我辜負了這世間,兩個最不該辜負的人,自該受此責罰……”
聲音,如月色般空濛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