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日的風雪吹硬了水面、吹皺了樹皮,幾乎要将頑石都凍裂。
卻依然阻擋不了人們,走街串巷置辦年貨的熱情。
與城裡熱火朝天、如火如荼的氛圍不同。
此時,北演武場的一千多名飛騎營軍士,正全副武裝的列陣在上,進行着常規的訓練。
他們身上的鱗甲,在雪光的映襯下更顯寒意凜冽。
随着招式變換開合,在秦川眼前,劃出一道道明暗交替的光影。
他執劍立于高台之上,出神地看着下面波光粼粼的躍動。
想起了當日的鷹喙山演習,也是這般全營集結、殺氣騰騰。
軍人意志如淬煉過的鐵,堅硬剛猛、不可逼視,在日光下更顯蓬勃旺盛。
近處的人,遠處的山,甚至他們的呼喝之聲,什麼都沒有變。
隻不過是,少了韓凜在身邊。
原來,時間最殘酷的真相——
并不是把一切,都蹉跎到面目全非。
而是拿走一部分,卻讓另外一部分,固執地保持原狀。
就像張當死了當的憑據,留在那兒不過是為了提醒你,已經失去了什麼。
齊聲斷喝當前,操練暫告一段落。
秦川收回投向鷹喙山山峰的目光,對着正在調息的衆人道:
“大家都辛苦了!原本一進臘月門兒,就該讓各位休假歸家,陪伴父母親人,采買過年的節禮。”
“但北夷的情況大家都清楚,遠在大漠,寒冷幹燥不說更多風沙,即使在夏季出征,氣溫也不是平日的中州可比。”
“是而,若不能在嚴寒中保持戰力,一鼓作氣、長驅直入,便有不敵的風險。所以才不得已,多留各位些日子。”
“一來為适應铠甲的負重,二來也是适應冬季裡的溫度,找到真實作戰的感覺。”
豈料他話音剛落,隊伍裡就爆發出一陣哄笑。
為首的孔毅還是那樣直性子,大喇喇沖着台上喊。
“将軍,您說這麼多,是怕咱們弟兄不聽指揮不成?不管什麼原因,您讓我們幹嘛,我們就幹嘛,絕無怨言!”
“就是啊!有這功夫,還不如多打兩套拳呢!”
趙直也在旁邊跟着幫腔,惹得全軍都跟着樂起來。
在一片粗糙笑聲中,江夏那清澈的少年嗓音,簡直如林中黃莺般動聽。
隻是說出的話,愈加不客氣。
“将軍,您這覺悟還不如我們呢!實在該罰啊!”
這句可是徹底點燃了場面,衆人紛紛點頭稱是。
一個個臉上,洋溢着驕傲的神采。
秦川很是感激地看向他們。
知道這些人是怕自己内心愧疚,才故意說些話來打趣。
借此,挑破這份斯文的尴尬。
不過,在這一派和樂中,亦不乏有些真切的憂慮聲音。
鄭星辰瞅準時機,撿了個空擋便問:
“将軍,您剛才說要找到實際作戰的感覺,可演武場和鷹喙山都太過狹小。咱們騎上馬以後,就更沒地兒活動了,這麼訓練連演習都做不了,還怎麼找感覺啊?”
一石激起千層浪!
他的話雖不顯眼,聲音也不甚大,卻實打實戳中了飛騎營中人,目前最頭疼的問題。
須臾之間,笑聲盡數止住,偌大的演武場忽然安靜的,如一塊冰封的湖面。
急轉直下的氣氛裡,唯有秦川笑得依舊燦若朝陽。
但他似乎有意在賣關子,到嘴邊的話不急着說,仿佛有意要讓衆人焦急片刻。
他先是緊了緊護手,又擺弄了幾下劍鞘。
看似漫不經心地道:“朝廷那邊傳來消息,衛信苑已整修完畢,過完年大家就可以遷過去了。”
“以後,方圓近百裡的草場密林,皆為飛騎營訓練之所,騎射演練再不用愁了。”
一開始,衆人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為是聽錯了。
足足空了好一會兒,見并無下文,秦川的表情也正式起來,才敢相信這天大的好消息是真的!
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巨大的歡呼聲爆發開來。
響徹天地,直沖雲霄。
向着更高更遠的地方蔓延開去。
這聲音,似有着穿透一切的力量。
飛過京城,繞過宮牆,化為無數寒英,飄灑進中州的千門萬戶。
“陛下?”穆王試着喚了一聲出神的韓凜。
見沒有回音,隻得頓了頓,又加重幾分道:“陛下……”
倚在窗邊的韓凜聽見呼喚,不動聲色地隐藏起眼底落寞。
一邊感歎着雪兆豐年,一邊走回書案前,待再轉身時,又是副精神奕奕的樣子。
他将手搭在桌上。
緩緩問:“關于何時接管後裕,諸位可有定奪了?”
陳瑜亭行禮答複道:“回陛下,臣等還是認為,選在夏季最合适。”
“既不耽誤春耕秋收,也便宜調集人手。隻是後裕王室的後期安置問題,還需您的示下。”
“既然諸位都覺得夏季合适,那就這麼定了吧,具體日期過後再議。”
韓凜以手輕輕點指桌面。
接着說:“至于安置問題,朕會封後裕王爺為壽山侯,遷居柳堤壽怡園,從此賞花走馬,安享榮華。”
聞聽此言,殿下的穆王、齊王、陳瑜亭和徐銘石,皆有些詫異。
封侯安撫、異地而居這些,倒是意料之内。
可特意選擇柳堤作為安頓之所,不得不說實在是忙裡偷閑的一步妙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