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煜小心翼翼地扶着巫馬澄,又在院子裡轉了一圈後。
問:“走了好一會兒了,要不要歇歇?咱們在廊下賞花也是一樣的。”
身邊的女孩兒以手撐着後腰,肚子向前高高隆起着。
像個圓潤飽滿的石榴,一看就是産期将近的樣子。
她擡頭看了看高照的日頭,答應道:“好,那就歇一會兒吧。”
接過梨蕊遞來的軟墊鋪在欄台上,吳煜才托着巫馬澄的手,讓她安安穩穩地坐下。
接着又取來件細軟的鬥篷,環住女孩兒嬌弱的身軀。
“春日輕寒,還是注意些好。”
等做完這一切,他蹲下身看向眼前心愛的女孩兒。
不無心疼地說:“你看你,眼下青得厲害,是不是肚裡的小家夥淘氣,鬧得你沒睡好?”
“别看!”女孩兒嬌羞地撇過頭,眼眸向下垂着,輕聲道:“臉都腫得不成樣子了。”
吳煜笑着牽過巫馬澄的手,耐心哄逗着。
“我們澄兒不管什麼時候,都是最美的!以前是最美的姑娘,将來就是最美的母親!”
邊說,還邊将耳朵貼近女孩兒那高聳的腹部。
煞有介事地問:“你說爹爹說得對不對,小家夥?”
“你壞死了!就知道欺負我!”
巫馬澄臉上登時紅了兩團,嬌嗔着拿拳頭就要去打吳煜。
誰知,就在她的手碰到對方肩膀刹那,圓鼓鼓的肚子上忽然凸起一塊。
一看就是孩子在裡面踢蹬,隻是不知道用的是手還是腳。
“你看,孩子都覺得,我這個當爹爹的說得有理!”
吳煜樂着攬過巫馬澄,努力地逗她開心。
“我的話你可以不信,孩子的反應你總不能不信吧?”
“哼,沒出生就這般調皮,等落了地,還指不定是個什麼小搗蛋鬼呢!”
女孩兒撫摸着自己的肚子,眼裡盡是溫和慈愛的光。
“澄兒,你生産在即,可知我有多麼高興,又有多麼擔心……”
語氣雖還是上揚的,但吳煜的神色卻有些怅然。
女孩兒纖細的手指撫上男子側臉。
溫柔地說:“别擔心,就是拼上這條命,我也會為南夏,平安誕下下一代。”
這是第一次,柔嫩的嬌花有了母性的剛強。
義無反顧處,甚至有些悲壯。
吳煜連忙握住巫馬澄的手,力氣大到自己都有些疼。
他随即搖了搖頭,表情嚴肅道:“就是因為知道你會這樣想,我才擔心……”
“澄兒,你是孩子的母親、南夏的皇後這不假,可你首先是你自己——是巫馬澄!”
“作為一個獨立的人,在任何時候,都不該用犧牲自我的方式,去成全身份所附加的要求,明白嗎?”
女孩兒愣住了。
在她以前所受的教育裡,從來都是夫為妻綱、三從四德。
都是身為女子,就該為夫家延續香火,哪怕豁出命去也要在所不惜。
因為隻有這樣,才是個合格的妻子、偉大的母親。
這十幾年裡,從來沒有人跟她說過剛才那番話。
現下,自己的腦子有些亂,好像有些什麼被壓抑的天性,正要破土而出。
“不要丢下我,好嗎?關于這件事,我隻想聽到母子平安,其他的任何結果,我都不能接受……”
吳煜抱住巫馬澄,将臉埋在她茂密的發絲裡,呼出的氣息裡夾雜着潮濕。
女孩兒拍了拍他的腦袋,鄭重答應下來。
她看得出,吳煜是真的害怕了……
其實,自己何嘗不想陪着他天長地久呢?
隻不過随着臨盆的日子越來越近,心下常常傷感酸楚,難免說些喪氣話罷了。
“孩子的名字,我都想好了……”見澄兒的心緒穩定下來,吳煜也多少放了心。
拍着她的手說:“男孩兒就叫吳據,取安定之意。女兒就叫吳辰,乃世間一切光明的彙集,你可喜歡?”
巫馬澄點點頭,紅暈又回到了臉上,“嗯,喜歡!”
緊跟着便轉移了話題。
“你幫我揉揉腿吧,興許是方才走得太多,這會兒有些酸。”
二話不說,吳煜連忙俯下身,幫女孩兒輕輕按摩起來。
哪怕隔着衣服,他也能感覺到,曾經纖弱的雙腿早已變得浮腫。
連過去不堪一握的足踝都脹脹的。
一雙腳鼓在鞋子裡,看上去十分辛苦。
疼惜與憐愛之情如江水般洶湧而來,動作不覺更加柔了。
生怕有一丁點弄痛了女孩兒。
這時,巫馬澄的聲音再度傳來,還是那樣婉轉清越,似溪泉流過山澗。
“新政推行得還順利嗎?這些日子,看着你都瘦了……”
吳煜的手明顯遲滞下來,随即又恢複如初。
“剛剛下了政令,總要過段時間才能見效果。上回頒布節儉令,原想靠百姓們自覺自發,誰想竟幾無成效。這次以花栖稅的方式,加收娛樂稅款,本意也并不是斂财。而是希望百姓們能稍稍節省,勤儉些過日子,别再大肆揮霍了。”
“你的一番苦心,百姓們總會明白的,别着急,慢慢來。”
女孩兒輕柔的聲音,總能安撫下吳煜心頭的焦急與彷徨。
他是真的不敢想象,若有一天失去了澄兒,自己該怎麼辦?
“嗯……現在,我隻想你和孩子都好好的。”
他伏在女孩兒的膝上,言語間眷戀沉沉,愛意濃濃。
“咱們一家人,一起守護着南夏……”吳煜擡起頭,眼睛比日光還要熱烈明亮。
而在距離其千裡外的中州都城中,剛邁出大殿的韓凜,就被迎面撞上來的陽光,曬得有些睜不開眼睛。
隻得一面用手遮擋,一面感歎着“春光如許,風和日麗”。
待雙眸逐漸适應了光線後,才慢慢放下。
空氣裡,有種春天特有的躁動。
就像很多扇着翅膀的小蟲子飛舞在周圍,嗡嗡得一刻也不得安甯。
屏退了多餘的随行人員,韓凜隻帶着孫著往依星樓去。
還未及走近,零零星星的誦讀之聲。
便越過回廊曲折、殿宇高堂,向着他的耳朵滾動過來。
正是蘇東坡那首,脍炙人口的《惠崇春江晚景》。
聽着“蒌蒿滿地蘆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時”地叨念,韓凜走到了依星樓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