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而,這中年漢子隻微微失神了片刻,便換上一副若無其事的笑模樣。
對着韓凜請安道:“陛下這麼早就回來啦,街上可還熱鬧嗎?”
“嗯,很熱鬧!朔楊的上收節,果然名不虛傳!”韓凜像貓逗耗子似的,陪着演起了戲。
“嘿嘿,誰說不是呢!”對方點着頭、哈着腰。
故作随意問:“怎得不見秦将軍回來?難不成被城裡的新鮮花樣絆住了腳?還是軍隊裡出了要事?”
“哼,此人當真不蠢。”韓凜在心中冷笑。
“不不不,他非但不蠢,還比那群北夷人聰明得多。隻可惜,沒用對地方。”
“您是要找我嗎?”猶帶殺意的詢問從天而降,唬了那中年人一跳。
再一轉頭,秦川的臉已貼到跟前。
要不是他定力好、穩得住,恐怕早被吓得癱倒在地,尿了褲子。
“秦、秦将軍……”中年人的腦子飛速運轉着。
想先找個由頭,離開這是非之地。
“您……您怎麼從房上下來了?是不是前邊看守的小厮貪玩,忘了給二位開門?”
“我這就去彙報管事兒,定要好好打他幾個才是!”
說着,擡腿就想從對方身邊繞過。
秦川顯然沒有韓凜的好性子,亦不欲跟其過多糾纏。
上來便問:“是你把我的行蹤,洩露給北夷左次王的吧?還特意引我去那家酒館,好讓他們布下人手暗殺?”
“什、什麼北夷?什麼左次王?”中年人的背上爬滿冷汗,手腳是刺骨的冷。
但面上仍是硬挺着,盡力做出一無所知的表情。
“小的我祖祖輩輩,都沒出過朔楊城!别說北夷王爺了,就是草原上的羊都沒見過幾頭!”
“剛才您說什麼,暗殺?暗殺誰?陛下和您?這麼大的事兒,可得快些知會方大人才行啊!”
說真的,他演得不錯。
要是話能再少點兒,就更真了。
不過這也不能怪他,心虛多話是大多數人的天性。
“呵呵,這麼一張巧嘴!全本的《尊者戰鹫王》,真該讓你去唱!”
秦川面上的笑清新俊逸,但在中年人看來,卻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事實證明,這人不僅腦子活泛、演技俱佳,直覺還特别準。
就在秦川說完上面那句話後,緊接而來的一記掃堂腿,便把他撂到了地上。
脊柱還沒來得及适應與石闆撞擊的疼痛,下一輪更為兇暴的攻擊就到了。
膝蓋處落下的劇痛,瞬間襲遍全身。
令那中年人,差點眼前一黑昏死當場。
秦川的聲音還是那麼平和,可字與字間卻像帶着無數刀刃。
刮得那中年人,連骨頭縫子裡都疼。
“我這人,耐心不多。再不從實招來,隻怕你右腿膝蓋也要保不住了。”
鑽心的疼和怕,竟讓中年人萌生出了一種,想要速死的沖動。
然而求生的本能,又令他不甘心地哀号陣陣。
說不上是求饒還是認罪。
隻希望這聲聲凄鳴,能換得眼前之人半分憐憫,别再這樣折磨自己了。
耐着性子等了一會兒,見地上這半死不活的鴨子還在嘴硬,秦川擡起了腿。
看樣子,這次瞄準的,是中年人尚能自如活動的右邊膝蓋。
絕望的光,化成淚水湧出中年人的眼睛。
他大聲央求着秦川,内心蝕滿了追悔的苔藓。
這把火,秦川燒得很有分寸。
他故意把腳落到中年人膝上,不輕不重地撚了幾下。
樣子像極了老鷹,在玩弄利爪下瀕死的野兔。
韓凜适時出聲阻止了秦川,兩人間一唱一和可謂天衣無縫。
邁着優雅的步子,他走到那人跟前幾步的地方。
蹲下身,看着地上這團扭曲的肉塊。
徐徐道:“勾結外敵、叛國求榮乃是重罪,你不認也在情理之中。”
韓凜說得極慢。
連詞語間的換氣,都輕得似花兒在搖曳。
在此種氣氛圍繞下,中年人心底竟不由自主,燃起了生的希望。
随着眸子裡的神采再次被點亮,韓凜卻猛地直起腰身,居高臨下地望着他。
說出了,在那中年人聽來,最不寒而栗的一段話。
“當然,我也知道你給自己留了後手,刻意對北夷隐瞞了我的身份。”
“可本朝天子當街遇襲,已是既定事實。”
“一旦傳揚出去,隻怕不僅是你一人死無全屍,就連你的妻子兒女、老父病母,都要跟着一起被千刀萬剮、碎屍萬段。”
中年人痛苦地閉起眼睛,淚水止不住地滑落下來。
他是多想立即死在這一刻……
帶着自己的秘密、自己的背叛和自己所有的貪婪。
可有些事情,動了念頭便是錯了。
一錯到底,隻能萬劫不複、不得超生。
“到時候,你們一家白骨曝于荒野,屍身遭野狗啃噬,入不得鬼門關、過不了奈何橋,永生永世做着孤魂怨鬼。”
“還要被世間萬民唾棄,連捧紙灰都接不到……你,當真要做得這麼絕嗎?”
韓凜的語調更和緩了。
唇角的清淡笑意,拿夕陽餘晖一打,堪稱美不勝收。
而這一切,映在那中年人眼裡,就像看到閻羅殿裡的閻王判官一般可怖。
不!不不不!
地獄裡,沒有這麼吓人的景象。
那是死後魂魄,才去的地方!
但眼前這個人,毫無疑問——
隻要他願意,他就能讓自己,活着見到地獄!
嘴裡的哭嚎漸漸變成啜泣,直至歸于平息。
随後,那中年人擡頭望了眼天兒。
喃喃道:“是,是我一時貪心……收了左次王銀兩,把秦将軍的行蹤報告給了他們……”
“沒有同謀、沒有共犯……陛下還有什麼想知道的,盡管問吧……”
語氣中,連生死都聽不出來。
“你該交代什麼,交代多少,自有方缜做主。”這是韓凜對他說出的最後一句話。
然後,這個“聰明反被聰明誤”的中年人,便由院兒裡管家和小厮押着,一并送去了衙門。
在那裡,朔楊長使方缜方大人,正襟危坐、不怒自威。
對着堂下幾人,敲響了手裡的驚堂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