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身份再如何尊貴,臣子終歸是臣子,遵從聖旨乃官家本分。
何況此次前來,自己肩負賀喜使命,自不能做得太過。
哪有還沒進城,就駁他國丞相面子的道理?
巫馬良雨在心裡,掂量了幾個個兒。
臉上的笑,反倒愈發和善大度起來。
當真把喜怒不形于色,練到了家。
“呵呵呵呵呵,承蒙陛下與穆王爺如此擡愛,老朽真是受之有愧,受之有愧啊!”
“哎,這是哪裡話?太師乃人中龍鳳、國之重器。陛下愛惜天下賢才,故有此禮待,實屬尋常。還請太師,莫要妄自菲薄。”
陳瑜亭這幾句話,聽上去雖是不鹹不淡,跟前面客套也差不了多少。
但字字把家國放在前面。
處處透着皇家威嚴,令人根本無從反駁。
就更别論說完這些話後,對方親自走到車前,打起車幔恭候這一舉動了。
簡直是拿刀架着巫馬,逼迫其與自己同乘。
尊貴之人的做小伏低,有時可比以勢壓人好用多了。
巫馬心中暗歎一聲,急急道着:“不敢不敢。”
直瞧着同行司禮官員,從陳瑜亭手中接過車幔,才又行禮謙讓一番,随其登車而去。
眼看寬大的馬車穿過城門,不疾不徐往城裡駛去。
秦淮适時邁開一步,對着孟廣抱一抱拳道:“孟将軍,太師和陳相既已啟程,不如咱們也出發吧!”
“哈哈哈,什麼孟将軍不孟将軍的!”不知怎麼,孟廣的笑總讓秦川想起戲台上的老生。
那麼渾厚粗放,帶着特有的拐彎與尾音,讓人聽着就過瘾。
依然是這把豪放嗓音,說出的話果然更帶勁兒了。
“要是秦将軍不嫌棄,就叫我老孟!我也好稱呼将軍一句賢弟,如何啊?”
“這……”秦淮先是皺眉,做出副為難的樣子。
轉瞬就捕捉到對方眉宇間,浮現出的輕蔑與不耐。
是而匆忙改口道:“那在下就不客氣了,孟兄!”
“哈哈哈哈哈,對對對!這才對味兒!咱們這些人風裡來雨裡去,用不着那些文绉绉的客氣話!”
孟廣說完,自趕來的随從手裡,接過那匹玉照骢。
看得出,那名侍從怕它。
從隊伍中部走到此地,不過短短幾步路,就被其連拉帶拽差點掀倒好幾回。
等把缰繩交還到孟廣手裡時,對方已是汗流浃背、氣喘籲籲。
一張臉上驚魂未定,豆大汗珠淌得到處都是。
孟廣顯然不在意這些,眼中甚至頗有些得色。
對着那仆役更沒什麼好言語。
仿佛被那樣的人多碰一下,都會沾髒他引以為傲的千裡良駒。
這一切,秦淮當然全看見了。
但他仍是那副不動聲色的表情,命人牽過自己出行時常用的馬匹。
笑着說:“孟兄這可真是匹好馬!想來得之不易吧?”
“嘿,為了熬它啊,我可是搭進去小半條命!”孟廣倒是毫不避諱,哈哈一笑就認下了秦淮的感歎。
“不過啊,為了這麼匹好馬!吃點兒苦、受點兒罪,倒也值了!哈哈哈哈哈!”
在秦淮邀請下,兩人跨上馬鞍。
對着玉照骢,愛惜地拍打幾下。
目光中流露的自豪與得意,就像是在對别人炫耀,自家勤奮上進的孩子。
“孟将軍,也是個識馬惜馬的人啊……”秦川目送父親一行走遠,心下澎湃之情,重又複燃起來。
映的一雙眸子,比天上丹曦還要璀璨奪目。
“骠騎将軍、衛将軍,二位請!”身旁司禮官,見倆年輕人遲遲沒有動靜,隻好出聲提醒。
因為隻有他們走了,自己才好帶着剩餘人員,前往下榻的官家驿站。
秦川回過神,朝着前方司禮官綻出個暖洋洋的笑。
邊笑邊說:“唐大人先請吧!您公務在身,事多繁雜,再耽誤下去,恐不能及時複命!”
不等對方答話,他接着将眼神一轉,看向對面儲陳。
樂呵呵問道:“衛将軍,不介意吧?”
“當然不介意!唐大人請!”儲陳以同樣笑容回應秦川,手上随之擺出“恭送”動作。
可謂是禮數周到,挑不出半點兒差錯。
“既如此,在下多謝二位了!”幸而唐大人也不是那扭捏人。
瞧這倆年輕人興緻正高,隻怕自己逗留在此,反而拘得他們不自主。
行過禮後,便帶着手底下人,引着使團餘者進城去了。
當最後一絲人聲,淹沒進城門那頭的熙攘中時,秦川和儲陳不約而同一起收回了目光。
這下他們終于可以騰出時間,将全部心思放在彼此身上了。
那一天,自己留給對方的最初印象,究竟是什麼?
他們兩個,從來沒對人提起過。
仿佛那是段藏在歲月裡的秘密,隻需心照,并無言語。
破軍是最耐不住性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