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顧手中畫軸,采薇一個箭步沖向池子邊。
望着裡頭金紅相間的錦鯉,笑得比吃了點心蜜餞的孩子還歡。
院内石桌與石凳,也換了新樣式。
不僅邊沿裝飾,皆為東蜀傳統紋樣。
桌面上更是刻了一大簇,陳氏故地特有的風鈴花。
那一串串緊挨着的小花,如一個個圓潤鈴铛般斜斜垂着。
仿佛正在經曆場溫和的春風。
“真的是……太漂亮了……”女孩跨步躍上欄台。
摟着旁邊漆紅立柱,不住感歎。
歡樂語調裡,摻着不難分辨的濃重鼻音。
“怕你在外面待久了,回到宮裡覺得悶,就連月讓人趕工了這些。”
韓凜起身走回陳子舟身邊。
一雙眼明亮璀璨,看着幾乎要手舞足蹈的女孩兒。
沒有任何感激之語,陳子舟隻急急跳下欄台。
拉起韓凜,往殿裡去。
她知道,無論自己說多少感謝的話,都無法報答兄長一片心意。
不如就用過往時日裡,積攢下閱曆來回報他吧!
也算女承父業、為國盡忠。
走至書案這一路上,女孩看到自己走時養育的栀子花,依舊挺拔茂盛。
缸裡也盛着滿滿的水。
五顔六色的石頭沉在水底,還是那麼渾圓可愛。
推搡着韓凜坐到椅子上後,陳子舟抱着布包突然有些扭捏。
她正對着窗戶,立在書案前。
面朝着光的臉上,竟生出朵朵紅雲。
頃刻間,就蔓延上了耳廓。
認識女孩兒這麼久,韓凜還從未見她如此害羞。
曾經的陳子舟,就如她養的那些栀子花一樣。
飽滿熱烈、直白坦蕩。
有什麼便說什麼,從不藏着掖着。
今日這樣,倒真真是新鮮。
為解其尴尬忐忑,韓凜換上副長輩似的寬和笑容。
“對了,我差點忘了!小妹帶回來的這份禮物,為兄要焚香沐手方能一觀!我這就去洗手點香,你慢慢來!”
話畢,就要從書案後頭起身。
預備将時間,交給女孩兒自己。
誰知,這躊躇來得快、去得更快。
眨眨眼的功夫,便恢複如初。
她一手攔住韓凜,一手把布包放到桌子角。
抿了抿嘴小聲道:“嗯……我剛剛開始學着寫,要是有哪裡不好,兄長可不許笑我……”
神色鄭重非常,愈發激起韓凜好奇心。
他拉過對方的手,輕輕拍道:“不積跬步無以至千裡!想要走得遠,就得勇敢邁出第一步!”
“嗯!”笑容霎時點燃了女孩臉龐。
陳子舟邊點頭,邊從布包裡拿出三冊書,放在韓凜正前方。
封面上并沒有名字,亦無任何題字。
且從側面看來,定是被人翻閱書寫過多次。
一瞬間,韓凜就明白了,适才緊張所從何來。
這是女孩兒自己編的書!
一路上走走停停、謄謄寫寫,才有今日成果。
他不禁挺直了腰背,手上動作小心謹慎起來。
生怕哪一下使錯力,連累其心血遭殃。
展開的首頁上,一行端正小楷映入眼簾——黃縣風俗記要。
接着往後翻看。
書上所記,皆為東蜀舊地之風土人情。
其中該地名人故事、曆史掌故,乃至風俗傳說、奇聞奇事,無所不有無所不包。
用辭考究清麗不說,還頗具女兒家細膩角度。
讀來朗朗上口,令人口頰生香。
見到韓凜邊讀邊點頭的認真樣子,陳子舟心裡多少踏實下來。
她輕手輕腳搬過一把小凳,坐在書桌旁。
兩手托腮,望向沉浸文字中的兄長。
畢竟作為一部遊曆各地的記錄,風俗故事并非陳子舟所要呈現的重點。
重中之重,還在後頭呢。
又仔細翻過幾頁。
黃縣人口數目、田地數量,以及地質水文、降雨記錄等,一一鋪陳在韓凜眼前。
用辭也一改前番柔婉清新,既幹練精準又冷靜簡要。
完完全全是按實記載,并無任何誇大或不詳之處。
韓凜擡頭看向對面,眸子裡流動着比太陽還要烈的光。
照得女孩幾乎睜不開眼睛。
急促的呼吸,順着無處安放的雙手,一同滾落在桌子上。
韓凜竭盡所能組織着語言。
卻發現,任何贊美感歎都太過蒼白無力。
他隻能望着眼前女孩兒——
望着這個,真正走出了千年桎梏的女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