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恍神間,滿堂就隻剩窸窸窣窣地咀嚼吞咽之聲。
和着老爺們那不算體面的吃相,将屋裡攪得越來越熱。
終于烘幹了,積攢在空氣中的水霧。
又扒拉過一碗稀粥,年輕人肚子裡有了糧食,話匣子更是關不住。
對着蕭路一行繼續詢問。
“你家生意那麼大,怎麼出來才帶這麼幾個人?就不怕路上出點事兒,應付不過來嗎?”
蕭路開口前,鄧禹先巧妙搖過幾下頭,寇恂趕緊跟上一聲歎息。
好讓接下來的故事,更有可信度。
就這麼刻意空過一拍後,桌上主人公總算說話了。
“我這麼多年不在家,大哥二哥分管着南北生意,自然蒸蒸日上、風生水起!哪裡能輕易分出來?”
說到此處,蕭路皺起眉。
“陸笙不欲看家族不睦、兄弟紛争,這才起了去雲溪闖蕩的念頭……”
聽到這兒,一旁賈複很是有些怒意。
攥着拳,在桌邊猛敲一下。
吳漢更是默不作聲,一味啃着手裡幹糧。
蕭路心下暗笑。
很好,隻怕沒過十裡亭,幾人身上就得換層皮。
徹底隐藏起軍人習氣,将一個個輔佐少東家的夥計,演繹得淋漓盡緻、惟妙惟肖。
“我是這麼想的——這一趟呢,成最好!不成,也算我陸笙盡了力!”
“好歹不辱沒老爺子多年教導,也沒人再說他偏疼偏心!”他一口氣把話說完。
仿佛間,似真見了那個叫“陸笙”的魂兒,進到自己身上。
帶着自己行走坐卧、待人接物。
“哎,陸兄一片孝心,實在難得!”對面年輕人聽了,像是頗有感觸。
“隻是如今這情形,怕是難呐!”
“哦?”蕭路連忙做出疑惑樣子。
“臨行前倒聽大哥提過一嘴,不就是查驗嚴點兒,關卡多點兒嗎?”
“公子有所不知啊……”這回接話的是老人家。
“自去歲中州赢了北夷,南夏那邊兒就怕朝廷跟雲溪搭上線。”
“來往商隊不僅要查驗人員,還要核對曆年過路憑證。就連貨——都得拆開來看啊!”
話音落地,旁邊小夥子猛一拍桌,引來不少圍觀。
“哼,那幫下三濫!可苦了咱們這起子跑雲溪的!總被當賊防着不說,還處處吃拿卡要、貪得無厭!”
“哦?本本分分做生意,本本分分接受檢查,也會如此嗎?”
還是吳漢先耐不住性子,急急詢問起來。
“是啊是啊!各項紙張票據齊全,他們憑什麼不放行?”賈複亦跟着附和。
把兩人身上的莽勁兒,又往上推了幾分。
“哼,不給錢?”年輕後生冷笑一聲。
“不給錢,他們就趁着驗收故意搞破壞!不是把布給刮花了,就是把鹽袋子捅漏!總之啊,有的是辦法!”
誰料其一番慷慨陳詞,引來周圍不少附和。
一個個哭爹罵娘、摩拳擦掌,細數着南夏兵丁惡劣行徑。
直說經商這麼些年,還從沒遇見一個國家,從上到下的不要臉。
守城門的要錢、查人的要錢、驗貨的要錢……
就連走半路碰見,也得截下來問兩句,再讨上點兒好處。
在一片熱烈聲讨中,蕭路倒沉下了心神。
有弱點就好。
有弱點就容易上套,上了套就會馬虎大意。
如此貪圖錢财的守衛,無疑給這趟兇險前路,堆出了座“生門”。
隻要利用得當,一定能從其内部撕開一道口子。
至于擇選商隊、一同南下之事,如今倒還不急。
是真緣分跑不了。
修行不到,強求也無用。
是而衆人一起吃過飯,閑話幾句便各自散去。
期間,蕭路并未試探一字半句。
隻客客氣氣,送了那對父子回房。
轉頭關了自己這邊門,将一切嘈雜隔絕在外。
窗外依舊淅淅瀝瀝,沒半點兒停下的意思。
他熄了燈,和衣躺在床上。
将整個人,全然交與天地間的清澈溫潤。
雙手習慣性搭在胸前,尋找着玉佩所帶來的堅硬觸感。
可來回摸了兩遍才想起,自己早已将它作為承諾,物歸原主。
蕭路笑了笑。
在沒有燈也沒有月的夜裡,這笑就是屋子裡唯一光源。
閃閃爍爍、明明滅滅。
那杆竹笛被他擺在枕邊,看來是時候派上用場了。
為不打擾客店中人休息,蕭路隻撫上笛身。
憑着記憶,依次按壓着上頭孔洞。
将一首《渭城曲》,送進這場微涼春雨中。
這時候的他,怎麼也不會想到。
衆人期盼的那個機會,即将到來。
還來得那麼兇、那麼急,甚至不等人做好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