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淨撿好聽的說!”接話的是位老大娘,鬓發斑白。
調子氣勢洶洶裹在慈藹和婉的嗓音裡,聽起來照舊是親切大過于責備。
“現如今,雲溪外頭圍滿了南夏兵!你們竟還能一路,神不知鬼不覺摸進來,怎麼看都不是兩方交好之意吧?”
大娘怒氣終于是壓不住了。
臉上皺紋都因着這慷慨激昂,舒展開不少。
可寇恂還是覺得,這氣惱更多是沖着南夏去的。
“不錯,晚生不敢在長輩面前扯謊……”蕭路依舊不緊不慢。
擡手先請大娘歸座,随後才娓娓道來。
“中州上下搬開北夷難題,的确是在為中原一統做準備。”
“蕭某一行前來,更是代表陛下、代表朝廷,與雲溪締結盟約,共同見證南北大統、天下歸一。”
“狐狸尾巴果然露出來了!”忙不疊開口的年輕人,顯然很着急。
話語像從山上滾落的石子,敲得人耳朵直脹。
“難道不是你們為了名利富貴想攻打南夏,借此給自己撈油水?竟好意思拿黎民蒼生說事兒,還想利用雲溪幫你們?哼,别癡心妄想了!”
照理來講,話說到如此地步,已是十分不中聽了。
哪還有什麼就事論事,分明是朝着人心下手。
逼得蕭路必須自證清白,否則便是欺世盜名、狼子野心。
吳漢抿起嘴唇,遙遙看向座上長老和祭司。
但見兩人神色如常,連眉頭都沒皺過一下。
他自己呢?
也十分奇怪的沒有感覺到憤怒,而是充滿了不解和疑惑。
“呵呵呵,這位小哥看來是誤會了。”蕭路笑聲高上去。
好似陽春三月的暖風,直教人心曠神怡。
“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乃亘古不變之法理。實非一人力可強求更變。”
“當今之勢,即便中州肯固守舊規,隻怕南夏也要揮師北上、謀求一統。”
跟在輕盈笑聲之後,是無波古井般的沉靜講述。
“蕭某此來并非為了拉攏利誘,更不想雲溪深陷争端泥淖。”
“而是希望彼此締結和約,求個兩不相幫、安穩度日。竭力保住這淨土神地、世外桃源。”
這番話,可謂句句發自肺腑。
且從剛才開始,就以“蕭某”替代了“在下”。
真真是以一己之身,挑起兩方重擔。
誓要用自己這個人、這條命,博出個光明坦途。
浪潮般的議論聲,從年輕小夥子那兒迅速傳遞開去。
眨眼間便順着圓圈兒,包圍了立在中央的蕭路。
鄧禹觀察到,村民們臉上表情漸漸起了變化。
可這變化究竟是好是壞,他卻說不清楚。
隻得又急又燥等在原地,任由那股不安蒸騰着自己的心。
過了好大一會兒,讨論聲才漸有平息之勢。
但見位而立之年的男子站起身來發話。
瞧那舉手投足間帶起的沉穩威嚴,想必很有些來曆。
“蕭先生适才所言,果然字字铿锵、句句精彩。”他聲音也很動聽。
嘴角勾出的笑,鋒芒而淩厲。
“遭了!”就如飛镖射中靶心,才稍稍松開的八千月,又被賈複猛攥在手裡。
力道之大,幾乎要将其碾為齑粉。
“可既然,這世上分分合合乃必然之理——那在下敢問,當年後裕蕭氏一族,為何要集結百姓、死守城門?”
“之後為何,又會被後裕王室聯手中州朝廷,一并清算誅殺?”
吳漢呼吸幾乎上了凍。
要不是“家國大義”這根弦兒始終繃着,寇恂又從後頭扯着自己衣服。
他真想現在就上前,給那揭人傷疤、假公濟私的混蛋,一點兒顔色瞧瞧。
“而蕭先生如今,竟為當年滅族仇敵……不惜千難萬險、風餐露宿入雲溪做說客……”
誰知那中年人還沒說盡興,擺了下身子繼續道:“豈非數典忘祖、與虎謀皮?”
這下,後頭四人全都驚了!
他們當然聽過蕭先生身世來曆,還有那段血雨腥風的曾經。
但沒想到,雲溪裡亦有人知曉得這般清楚詳細。
不僅如此,還特意拿這段傷痛來質疑,當真是不擇手段到卑劣的程度。
此等級别的兩方會談,卻繞過國事,徑直揭發使者私隐,實非大丈夫所為。
吳漢跟賈複死死盯着那中年人。
真恨不得用眼裡冒出的火,堵上那張滔滔不絕的嘴。
鄧禹和寇恂更關心的,則是蕭路當下境況。
雖然隻看得清對方半臉與側影,但那堅如泰山的脊背,依舊穩穩立着。
并無一絲松動颠簸。
“這位仁兄還請稍安勿躁。”蕭路張開手,朝後做了個“阻止”手勢。
繼而道:“我确為後裕蕭氏遺孤,一早幽居草舍、不問世事,各多年間始終夢魇纏身、無有安甯。”
他全然沒有動氣,更沒有急于解釋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