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說其他村民聽不見,便是身旁寇恂、吳漢和賈複也聽不見。
他驚懼地側了側眼,不敢有太大幅度動作。
餘光瞥見的寇恂,亦是滿臉驚愕。
眼皮向下搭着,似在尋找自己的氣息。
結尾一聲猿啼,最為嘹亮激揚。
鄧禹在心裡數着,前前後後共有三下。
三度清歌之後,夢蝶山又恢複了往日甯和幽靜。
結束如開始那般,猝不及防。
“今日之祀,請山川為證、日月為鑒。辨人心、識忠奸,福澤黎民、德被蒼生。”中年人嗓門依舊粗放。
使得本就莊重的念辭,經他這麼一唱,愈加氣勢磅礴、豪壯雄渾。
吳漢覺着那人音調,跟昨天刁難蕭路時不一樣了。
但具體是哪兒發生了變化,他卻說不上來。
隻不過這點兒不同,已無法打動惴惴不安的四人。
望着那手持節杖、迎風屹立的背影,鄧禹、寇恂、吳漢、賈複,皆将心髒提到了嗓子眼兒——
他們知道,下面要輪到蕭先生了。
雖然不清楚對方具體會說什麼,可單靠猜想,也能估量出個七八成。
這四個一腔赤誠的軍營漢子,在為不能與戰友同患難、共進退而羞愧。
蕭路先是對着碧梧嶺上,棵棵高大茂盛的梧桐行過禮。
随後挺立起脊背,一字一句念得格外清晰慷慨。
“弟子蕭路,以中州百年國祚與蕭氏滿門忠義起誓——”
“南北之戰,隻以彌合四海、匡扶華夏為任。且謀萬世之福于蒼生,不求顯赫之名于千秋!”
說着,他撩袍而跪。
以節杖支地,手托诏書高高舉起。
身姿巋然不動,像極了歲月也無法風化的石碑。
“如違此誓,人神共憤、天地不佑,廟堂傾頹、社稷覆滅!”
“弟子更願以一己之身領受責罰,魂魄打入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淚水,還是流下來了。
伴着波光映出的迷離婆娑,衆人卻聽得一聲尖厲長嘯,自樹影林深處直插蒼穹。
狂潮洪流般的驚呼席卷過鄧禹等人,又直漫整個碧梧嶺而去。
“快看,鳳凰!是鳳凰!”賈複的呼喊夾雜其中,瞬間就被吞沒了。
“真的是鳳凰!神、神鳥顯靈了!”再接再厲的吳漢,将調門起得高了些。
這次終于,能聽清楚點兒了。
隻見那大鳥通體火紅。
鳳翎輕柔如錦帳,飄搖在碧藍色天空中,像點燃玉宇的火焰。
地下衆人的目光,亦牢牢跟随着它。
那五彩斑斓的羽毛,在其胸腹位置描摹出“仁”與“信”兩個字。
筆力遒勁、自帶風骨。
圍着碧梧嶺飛過一圈兒後,那鳳不知怎地突然改變了軌迹。
猛拍兩下翅膀,直直朝着九天沖去。
露出後背和兩翼上的花紋,再次湊成“禮”與“義”。
而鳳冠上那五光十色、萬紫千紅的點綴,如果鄧禹沒有記錯。
根據話本兒裡的記載,會是一個“德”字。
書中還說,此鳥食憩從容悠然,歌舞時更是自由自在。
它的出現,往往預示着天下太平、百姓康甯。
是千年難遇之祥瑞吉兆。
又一聲長嘯劃破天際。
伴着神鳥越飛越遠,一片泛着金色的绯紅羽毛,飄蕩着自天上落了下來。
不偏不倚,正跌進蕭路舉着的诏書上。
長老若有所思,點了點頭。
緊接着奮揮雙臂,大聲唱誦:“凡約此盟,毋縱惡、毋保奸,必蘊年、救災患,憫戰亂、恤民安!”
聲音是那樣高那樣響,像要直達天庭似的,吼到地面顫顫巍巍。
“若違此約,司慎司盟、群山群川,衆靈衆祀、先聖先賢,百姓萬民之祖!”
“明神伐之,厲鬼誅之,使之必喪其君、失其民,亡其宗族、滅其家國!”
字字句句,如裂石崩雲、雷霆萬鈞。
帶着沁過血的信任與禁锢,将誓約一筆一劃,烙印進人們躍動着的心髒。
一切塵埃落定,人群相繼散去。
他們追随着天上神鳥遠去的方向,腳步虔誠、滿懷期許。
轉眼間,嶺上就隻剩下蕭路一行人,長老、祭司,以及那個中年人。
“在下替中州朝廷、天下萬民,謝過幾位!”站回鄧禹幾人身邊的蕭路,再次執手向長老祭司等深深拜過。
語調似無聲處乍現的驚雷,縱使形單影隻,一如千軍萬馬。
“呵呵呵……”卸去長老身份的老人家,好像尋常家裡祖輩。
一邊捋着胡子,一邊拍拍蕭路道:“是這雲溪選擇相信你們,我們不過是聽從山神指引罷了……”
“能被逍遙海和夢蝶山接納,也算命裡有此造化……呵呵呵……”祭司音調和藹,好像秋日麥子地裡刮過的風,叫人聽着舒服。
蕭路是真不忍心打破,這難得的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