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人遙遙一望,便再移不開眼睛,下不了眉頭還要平添心頭。
牽着破軍從馬廄出來,時辰已有些晚了。
但秦川相信這小家夥的速度。
不緊不慢踱過角門,轉上大道後,才任由破軍飛馳起來。
沿途秋意愈發濃重,大部分樹都換了新裝,顔色很像秦川今日挑的這件。
青草地更是早早抹了黯淡的油彩,有些地方甚至直接露出黃土岩石。
盡情渲染着,這肅殺冷寂的另類美感。
風打在臉上比先前更涼了,沾在衣襟上半天也散不去。
好在秦川的心比什麼都熱,饒是如此涼爽,額頭仍止不住冒汗。
手抓着缰繩潮乎乎一片,宛若煎熬在等待裡的相思。
每翻一面,皆粘連着化不開的蜜和糖。
“嘿嘿嘿……”笑聲打破了城外甯靜。
秦川自嘲地搓搓鼻子,想着為什麼每次見韓凜前,總要這般心神不定、坐立難安?
人們皆說,情長終會默默歸于尋常。
再轟烈澎湃的愛意,也會随着時間流逝,轉為朝夕間的平淡相守。
可這麼多年過去 ,自己這兒似乎依舊沒什麼長進啊。
能天天看到韓凜是開心,小别後重聚更增添了興奮。
不得相見時又要日思夜想、牽腸挂肚,簡直沒一刻安生。
比夢境紛擾,比呼吸持久,也比生命本身更加沉重。
不等秦川摸索出答案,延壽山便已映入眼簾。
令他始料未及的第二樁意外,登時出現。
山腳下空無一物。
不僅找不着孫著,連承喜亦不見蹤影。
根本沒人為匆匆趕來的自己引路。
秦川唏噓着仰天長笑。
熬煮了一路的蜜糖,還是拌進了黃連苦藥。
延壽山那麼大,自己到底該往哪兒去尋呢?
是直接去青綠齋?
不不不,以韓凜素日性子,謎底絕不會這麼簡單!
要不先去琵琶湖看看,反正順路?
嗯……有點兒可能,不過明擺在眼前的東西,往往是幹擾項。
自己這堆小九九,怎能逃得了韓凜法眼?
所以也不對。
“那還有什麼地方啊!”情急之下,秦川腦海裡冷不丁跳出另一個自己。
叉着腰揮着手,上頭白臉責問起來。
“别、别着急啊……”被這突如其來得焦躁,拱出一身汗。
還在試圖勸說那個聲音冷靜:“咱這不是,正、正分析着想辦法嗎……”
怎知這不勸還好,一勸腦袋裡那聲音反倒愈加蹬鼻子上臉。
就跟說書先生口裡的孫猴子似的,腿兒一盤、頭兒一歪,哼着粗氣不再搭話。
“哎……這性子……”秦川不禁苦笑着舉目四望。
心裡還惦記着那點兒,隻要沾上韓凜便再無蹤影的冷靜與克制。
秋情點染下的延壽山,簡直美得不像話!
楓林漫山遍野依着地形起伏,重重疊疊堆在秦川眼前。
把瞳仁都要熏紅了。
碧藍如青玉的天空,向四周無邊無際地延展着。
好似永遠望不到盡頭的畫卷,捧着中心這一點朱砂,小心翼翼呵護着。
沉醉進如斯美景中的人兒,漸漸平息下來。
他知道這滿山楓紅,是韓凜送給自己的第一份禮物。
擾動緊随其後發生,起初秦川甚至沒有意識到那是什麼。
等覺察到那是韓凜給出的提示時,早不知過了多久。
隻見臨近峰頂的山腰處,一股青煙袅袅而上。
就着這楓林似火、碧空如洗,宛若支蘸了白色顔料的筆,朝天抖出一段段婉轉婀娜。
“呵呵呵,真有他的!前頭兩處果然都沒猜對!”張揚笑容再次回到秦川臉上。
他認出了那片地方——那是當年兩人結發時,攜手漫步過的楓林。
二度上馬的秦川,晾幹了汗、收起了焦,清清爽爽甩動缰繩。
縱着破軍往點煙方向慢慢尋去。
一路上,馬蹄踏在石闆的動靜,像是叩開歲月門扉的手。
有關延壽山的回憶,一如溪流潺潺,奔騰而歡悅。
秦川記得那日清明微雨,靈澤沾衣卻渾然不覺。
唯餘愛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伴着跳珠一下下落在心上。
望着前方出現的琵琶湖,記憶冕針再度撥轉起來,完全由不得他。
“我從來……都不是清清白白的韓凜……”深埋進時間的剖白,不知怎地又反刍上來。
明明在這片湖邊,兩人還有那麼多快樂過往,秦川隻偏偏想起了這一句。
疼痛溫熱,瞬間席卷過四肢百骸。
秦川眸中,亦不自覺泛起三分水色。
盈盈繞繞、飄飄蕩蕩,直至将連帶往事翻出心底,再親手沉入幽深湖底。
繼續往上走,破軍顯然比秦川更熟悉延壽山一草一木。
這也難怪,誰讓與它初識當日,這小家夥就在山裡撒過歡兒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