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六,秦川生辰當日,天亮得似乎格外早。
待其洗漱完畢換過身素淡衣裳,初晨晴光早已迫不及待跳上窗棂。
抖動出一段段,像是呼吸般的影兒。
隻不過現下秦川,可沒時間享受這秋晨微涼。
半分都不敢耽擱,重新打理了鬓發,便匆匆趕去小佛堂。
他始終記得,自己降生在卯正二刻。
娘親以前總說,他是跟太陽一起來到世上的。
秦川推門時,發現爹爹已經在了,卻不知到了多久。
但聞着那熟悉的二蘇舊局,想來是呆了不短時間。
他還記得,這是娘親生前最喜歡的香。
秦淮聽見推門聲,并未回頭去看。
隻望着神龛上方,那裡多年以來,一直供着自己亡妻牌位。
秦川覺得,爹爹似乎瘦了。
他輕輕掩上門,默默朝着對方走近。
直到距離秦淮兩三步時,才停下來。
站在父親身側,望着堂上娘親。
小神龛還是那麼幹淨,似從未染過纖塵。
氣息被刻意壓低,回蕩在不大的房間裡,仍能聽得清楚。
像極了某種無需言語,也能彼此知曉的默契。
又立了半晌,秦淮轉過頭來。
看住秦川眼睛道:“陪你娘,說說話吧。”句子咬得很輕,似怕驚動妻子安歇。
與記憶中不同。
這次秦淮沒在叮囑完畢後,上前拍他肩膀。
隻微微點過兩下頭,随即目光沉沉再無言語。
秦川知道從這一刻開始,自己便和父親一樣了。
是而他也沒跟以前一樣,恭敬行禮領命。
而是用同樣方式,向着爹爹深深颔首。
以一種絕對平等的姿态與擔當,完成了這場僅有廖廖數字的對話。
門扉開啟複閉合的聲響,同樣輕悄細微。
秦川走近神龛,拈起旁邊的香點上。
那滋味清淡微苦,伴着若隐若現的草木氣息,緩緩圍攏住他。
一如年幼時,娘親溫暖的懷抱。
接着,秦川撩衣跪在蒲團上。
望向牌位的眼神,平靜中隐隐含着鋒芒。
“娘,你看……我又平安康健地長大了一歲……”他勾動起唇角,語氣裡有藏不住的笑意。
“今天日頭特别高,也特别亮……像不像您生我那天……”秦川将頭轉向一邊窗戶,繼續着呢喃。
“真可惜,人們沒有出生那天的記憶……要不然,我肯定能記住您當時的笑……很疲倦又很幸福……”
說完,他有些害羞地撓撓頭。
無論在外頭怎麼叱咤風雲,到了娘這兒,秦川總覺得自己還是個孩子——
一個再也長不大的孩子,停留在娘親離去那日。
傾訴溫柔,徐徐展開。
秦川幹脆盤着腿坐下來,細水長流似講述起這些時日裡的點滴。
說到激動處,還要加上個把手勢,務求生動形象,讓娘親聽個明明白白。
他從自己說到爹爹和師父,從将軍府邸說到擴建後的飛騎營。
當然,還有每次都少不了的韓凜。
秦川很喜歡,與娘親分享秘密的感覺。
每到這時,他總能想象出那樣一雙眉眼——
噙着笑、含着愛地瞧自己,偶爾還會跟着眨巴兩下。
直到屋中香氣散去,秦川才站起身。
如來時那般安靜離去。
關門聲音很輕,像是裡面正睡着什麼人。
太陽升得更高了。
挂在一片雲彩都沒有的天上,照得秦川一陣恍惚。
他連忙擡手去遮,卻猛然想起當年走出韓凜書房時,迎面射來的熾烈陽光。
真像啊!
回程腳步明顯加快了,後半段秦川索性跑了起來。
日光和涼風齊齊打在臉上,真是說不出秋高氣爽,道不盡癡心歡朗。
是的,他要快些回屋換套衣服,才好去延壽山上找韓凜。
這回安排,其實挺讓秦川奇怪的。
往年自己過生辰,韓凜必會提前好幾個月做下準備。
還大清早就趕過來,隻等兩人手挽着手一同回家慶祝。
今年這場卻一改昔日作風,隻派了孫著前來,說要跟自己在延壽山會合。
誰知道葫蘆裡,又在賣什麼藥?
然而不管是甜藥還是苦藥,現下秦川可通通沒有閑情管了。
誰讓他那顆心,早就随着飛過屋檐的鳥兒奔向城外了呢。
屋門被撞開的動靜,屬實把秦川自己都吓一跳。
瞅着驚飛在空中的塵埃,他大手一揮便躍進卧房,七手八腳更換起外出打扮。
這次秦川給自己挑的,是件谷黃色輕薄長衫。
衣襟袖口處,還點綴着楓葉紅。
愈發襯得他眉似青山、目若朗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