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時辰的确晚了,吳煜便命人呈上點心。
又想孟廣跟儲陳書房面聖機會不多,必是拘束着不敢動作,還帶頭先用了塊。
巫馬緊随其後,其餘兩人才堪堪吃了幾小口。
這期間吳煜問起青羽軍情況,儲陳連忙放下茶水,直欲立身禀報。
卻被對方笑着攔下道:“坐下說吧,書房議事本就沒那麼多規矩。”
樣子像極了寄予厚望的兄長。
少年無法隻得虛虛坐了,肩膀繃得很平。
言語間并不因青羽是自己親兵,就妄自菲薄。
而是實事求是道:“青羽中人訓練刻苦、軍紀嚴明!隻可惜丁員太少、兵力不足!”
話到此處儲陳停了一下,思索少頃又加一句。
“末将預備下月起,着手擴編青羽!隻是篩選嚴格、标準苛刻,估計不會有太多人願意來!”
吳煜倒很沉得住氣。
臉上笑容因着少年慷慨陳詞,愈發溫和可親。
鼓勵其大膽放開手腳去做,趁時間充裕多多加緊。
雖說如今形勢劍拔弩張、間不容發。
然南北分裂百多年,想要一舉開戰、完成統一,仍絕非易事。
有些事欲速則不達,一步步來反倒是最快的。
“朕相信,豹突營和青羽軍,會是将來大戰的殺手锏!還望兩位愛卿,莫要辜負朝廷跟百姓期待!”
換上個威嚴與寬和并繼的笑,吳煜收結了今夜這場談話。
“末将定不辱命!”孟廣與儲陳兩人聽聞,立時起身叩拜,恍若巨石墜地。
又叙了幾句軍中事務,待雨勢減小,南夏帝隻道軍務繁忙,請二位先行回去歇息。
待人退出殿外吳煜問起巫馬,徐銘石方可有足夠誠意。
别是與上跟上頭通了氣,想借此蒙南夏的眼。
巫馬思忖稍許,掂量着道:“徐銘石乃中州當世重臣,食中州米糧、拿中州俸祿。且為人一向老謀深算、事故圓滑,自然不可盡信。”
他換過口氣,想着新的切入點。
“但從往年書信來看,的确沒耍過奸、使過詐,更沒出過什麼貓膩。”
“何況老臣處還有其他人脈可供探聽虛實,隻是不及徐銘石如此位高權重、深入機密。”
“好,既然多年聯絡有效,就煩請太師繼續跟進!”吳煜一下将手扣緊了。
“最好能徹底收服此人,使其一心為南夏效力!如此關鍵之處不穩,行事必然力半功倍!”
“老臣明白!”巫馬對着書案拱一拱手。
“過些日子,正趕上徐銘石六十大壽。臣一早備下厚禮,隻等清點完畢即可上路。”
“好!”吳煜忽然一拍桌子,驚得硯中筆墨差點灑出。
“老師需要什麼,盡管去庫裡拿!這份錢萬萬省不得!”
巫馬答應着用了杯茶,半宿忙碌才算正式落下帷幕。
吳煜眸中換過層神采,愈加溫柔纏綿、寬厚慈藹。
果然,他說起了自己妻兒。
“據兒病愈後啊,身體一天比一天好,還越長越高!”
“原以為還要調養些時日慢慢恢複,不想竟全追上來了!每天能跑能跳的,讀書習字更是過目不忘,當真天資聰穎!”
巫馬樂呵呵聽着,眼角細紋堆在一起,像根根撚過的線。
可好消息還不止于此,吳煜用手按着膝蓋搓了幾下,臉上閃過絲雀躍羞澀。
“前段時間禦醫診脈說,澄兒有了身孕!據兒知道後,天天纏着娘親說想要個妹妹!”
聞聽如此喜事,巫馬真是嘴都合不攏了,大張着半天說不出句整話。
還是吳煜懂老師心思,趕忙道。
“澄兒現在每天都好生養着,人也吃胖了些!行走坐卧皆由專人服侍,老師安心就是!”
年輕人語調飛揚,挂着不自覺的笑,眼裡倒映進繁星春潮。
喜悅溢于言表,深深感染了巫馬。
他在心裡想着,就算把這身老骨頭都拼碎了,也要守住朝廷、守住南夏!
将老師送至大殿門口,吳煜回身屏退衆人,熄了燈坐在書案前。
窗外雨又緊了,伴着悶雷滾滾由遠及近。
閃電亮如白晝照亮了吳煜面容,冷如寒冰、硬似頑石。
他目光凝滞望着前方,想起今晚談話跟當下局勢。
不得不承認登基這些年,磨掉了身上的鋒芒和銳氣。
一路行來吳煜感覺自己,越來越疲倦,也越來越蒼老。
再幹不出當年,執意推行節儉政令的事兒了。
他的子民,他本該信任和依仗的子民。
用無數雙手捆住他、用無數雙眼堤防他,無數張嘴裡吐出數不清的詛咒和謾罵。
這些都讓吳煜心驚、心痛、心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