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如此,蕭某多謝……咳咳咳……”嗽聲殃及肺腑,晃悠的蕭路身子更單薄了。
承安趕緊上手扶住其胳膊,心想這人怎麼變得這樣瘦了?
那年禦前問學遙遙一見,通身風韻宛若勁松修竹,端立堂中足以叫萬物失色。
如今疾風嚴霜、歲月磋磨,竟将其熬成這般模樣。
他不覺多看了對方片刻,心内像是抱定下什麼主意。
落地發芽、根深蒂固。
如此轉變,甚至驚動了一旁的秦家父子。
兩人交換個眼色,顯然是有些為難。
還好承安轉得快,須臾便松開蕭路,告辭道:“節禮既已送到,奴才這就告退了。”
秦淮趨近兩步周全禮數:“秦某送公公。”語氣親熱謙和,并非尋常官家待宮裡人的狀态。
聞言秦川蕭路兩人,亦發動步伐。
不料被承安通通拒絕:“大将軍、骠騎将軍、蕭先生留步!奴才萬不敢當!”
不知怎地,一向細聲細氣的承安,今日身上莫名多出股氣勢。
教秦淮都不好再堅持,權衡之下想了個折中法子道:“鐘禮、鐘廉,好生送承安公公。”
“多謝大将軍!”對方作了個揖,才帶着人衆又浩蕩而去。
秦川望着那抹越走越遠的背影,不由跟上去幾步。
他多想抓住其問問韓凜近況!
進得可香?睡得可好?及時添衣帶帽了沒?頭疼病是否發作?
然而不等呼出的白氣散盡風裡,對方就由秦府管家引着出了院兒門。
屢屢行行一大堆人,愣是半分腳步聲不聞。
年輕人瞧了瞧天上太陽,默默安慰自己。
“沒關系,沒關系,晚上就能見着了!為着今天這個日子,韓凜一定會把自己調整到最佳狀态!”
一彎安心的笑伴着轉頭動作,落回院内。
誰知倒無一雙眼睛看見,也沒半個人在意。
秦淮步履匆匆,自房裡拿過件毛皮大氅,未及走近便抖落開來。
一面往蕭路身上披一面說:“臘月天寒,還是要多穿些。”
蕭路點點頭剛想應答,卻再度被咳聲打斷。
秦淮為他系好帶子,托着對方胳膊提議道:“時間還早,我煮茶給你喝吧。”
“嗯……好……”蕭路臉上的笑,比冬日霜雪更淡。
虧得興緻還算不賴,将信貼身收好後,搭着秦淮慢悠悠朝别苑方向走去。
整個過程中,兩人根本沒往秦川處看過一眼。
隻當那裡,擱着塊木頭樁子罷了。
秦川呢?自然不介意。
他跟秦淮一樣,不用看就知道書信裡都寫些了什麼。
在這阖家團圓、萬戶守歲的節日。
再沒什麼比這番安排,更能撫慰蕭路之心。
也再沒什麼比那些字句,更能戳中師父的傷痛。
其實戰争的代價,早已經開始了!
不論中州還是南夏,都無法阻擋。
王侯将相、販夫走卒,甚或蝼蟻草芥,皆逃不脫名為“曆史”的宿命與責任。
别苑内寂靜得極不尋常。
甫一踏進月亮門,秦淮便好奇問道:“小松不在嗎?一點兒動靜也沒有。”
“呵呵,那孩子識趣兒。”回到住處,蕭路似全然放松下來。
“一早就躲出去,還揣了串錢。說要到街上逛逛。”
他原想在院中煮茶,奈何秦淮執意不肯。
三說五說之下隻好投降,跟着對方步至窗邊。
蕭路很自然地彎腰準備提壺,豈料被對面一把攔了下來,毛躁之聲響徹全屋:“哎,我來!”
他笑着松開手,卻頗有些微詞:“哪兒就這麼弱不禁風了?燒水點爐子的力氣還有。”
“我知道你沒事……”秦淮順着說下去:“隻不過,想為你做……”
兩點幾不可見的紅暈掠過蕭路面頰,如此含蓄熱切之語,真是許久沒有聽見了。
“呵呵呵,好……那今日就勞煩将軍了……”日光打在院裡翠竹上,微風拂過驚擾一地碎影。
秦淮樂呵呵蹲下身,發爐子燒水。
動作比之蕭路更顯剛硬利落,别有一番灑脫之美。
“馮異那邊回信說,金澤江浮橋修好了。一切如你所料,建在鳳枝城外”秦淮下好茶,重新合好蓋子。
香氣清幽蕩漾一室,蕭路隻覺自己手腳都沒那麼涼了。
“哦?這回手腳倒是快啊?原以為,怎麼也要等到開春!”
“多等一天就少賺一天,那幫官吏如何舍得?”将紅棗投入水中,秦淮移開陶壺。
“聽說拜此橋所賜,南夏帝在民間的名聲亦挽回不少。”茶湯微黃帶翠,倒進杯裡激起一陣清靈之聲。
“又因趕在年前竣工,百姓們便自發做主喚其為——迎新橋。以示浮橋落成,除舊納福之意。”熱氣鋪陳桌面,恍若雲海輕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