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家兩父子樂呵呵命衆人起身,又道了幾句勞煩辛苦等語。
真真是和善仁愛、毫無架子。
待人接物之作風,亦像同一個模子刻出來。
鐘禮鐘廉依着規矩派過紅包,衆人喜得更是合不攏嘴。
壓轎掀簾兒,肩膀一擡,端的副齊齊整整、四平八穩之态。
走起路來不疾不徐,和着頭頂暖陽、周身涼風,好不惬意自在。
隻不過坐在轎裡的秦川,這會子可悠閑不起來。
别看前頭嫌更衣時辰太早,磨磨唧唧遲遲不願動手。
一上了路,巴不得立馬飛進宮裡。
雖說到地方仍要等着,但好歹能離韓凜近些。
事實證明啊,甭管道兒長道兒短,也經不起如此念叨。
上一刻猶嫌漫長的路途,下一刻竟伴着轎子落下,直接宣告結束。
秦川站直身闆,拿手遮了遮打在眼上的日光。
這亮讓他有些恍惚,總想起韓凜剛登基時,自己領命護衛其遊覽京城那天。
禦道上,往來恭賀之聲可謂不絕于耳。
秦淮一邊理着身上衣袍,一邊瞧着人們抱拳拱手、口誦吉祥。
喜氣盛在臉上滿滿當當。
像極了冒着熱氣的臘八粥,越攪越稠、越熬越香。
敬祝福壽、順頌康甯這些句子落到地下,真是一層疊一層。
軟軟綿綿踩着,人都不自覺飄飄然起來。
便是以往不太對付的,大節當前總要寒暄兩句。
襯着那透進骨子裡的笑,再假也顯出幾分真了。
“哎,秦大将軍多日不見,還是這麼威風八面啊!”沒什麼誠意的恭惟之詞,打斷了秦淮思緒。
他随即轉身,面上早已換好得體笑容。
沖着來人熱絡近前幾步道:“哪裡哪裡,馮大人謬贊啦!瞧您這滿面紅光,才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哈哈哈!”
“哎呦呦!不敢當,不敢當!”秦川看向兩人方向。
隻瞧那馮大人一面作揖,一面搖頭晃腦。
腳下步子早撤開幾寸,顯然不願多待。
卻又礙着秦淮官階品級,不好先行抽身。
隻得如此僵持着,嘴都要笑木了。
幸而随着另一重要人物現身,對方可算尋得了由頭。
急忙忙彎幾下腰,道幾聲失陪,便趕着上前去了。
秦淮面上笑意,保持得恰到好處。
他望着剛從轎裡下來的人,眼神機警而冷峻。
“呵呵呵,徐大人今兒來得可夠晚啊!”第一個湊上去的官員姓張。
起先一直安安靜靜縮在邊上,如今倒勤快麻利得很。
“唉,年紀大不中用,路上耽誤了會子。”徐銘石揉揉酸疼膝蓋,扯出的笑裡裹着疲憊。
“徐大人說哪裡話?看您這春風拂面、容光煥發的,怕不是過一歲小一歲!今年六十,明年可就五十九啦!”第二個迎上去的是王大人。
聽言語确是阿谀奉承到極緻,内裡玄機卻歹毒非常。
故意拿徐銘石六十大壽做文章,既是親近籠絡,也是提醒其當下處境。
“哈哈哈,承您吉言!我這把老骨頭啊,沒準兒還能開新花呢!”當着衆人,徐銘石沒把話說滿,但也沒堵太死。
“嘿嘿,瞧您這話!”馮大人腿腳慢,險些沒趕上這輪。
“詩裡都說,老骥伏枥,志在千裡!徐大人正當盛年,自是要為朝廷、為陛下鞠躬盡瘁!”話畢還假模假式,朝宮殿方向拜拜。
後頭秦川就聽不清了。
倒不是年輕人耳力不好,而是徐銘石身邊又圍上去幾個人。
七嘴八舌、叽叽喳喳,根本挑不出個豆來。
“哼,果然呐!名單上那些個蠹蟲,聞着味兒就找好了靠山!”秦川眸光凜冽、神情肅穆。
在這一點上,他還沒學會自己爹爹得喜怒無形。
片刻功夫,徐銘石脫出幾人圍繞,步至秦淮切近。
拱手樂道:“秦大将軍,安康順遂、萬事勝意,呵呵呵……”
“徐大人,平安,如意。”相比對面之人的熱忱,秦淮看上去有些冷淡。
喜氣雖是挂着,舉止也算得上親密。
然而言辭簡單潦草,渾不似對其他各方那般八面玲珑。
徐銘石身後衆人,跟着一起拜過。
幾句拜年話颠來倒去說,像塊兒嚼了又嚼的饴糖。
讓人除了腮幫子發酸,什麼滋味都嘗不出來。
半真半假應付眼前事,秦淮并沒有多留。
待秦川跟着依禮行過,父子倆便先行一步朝前去了。
年青的骠騎将軍,打心底裡覺得對不住徐大人。
卻也明白如此行事,乃所有計劃中一環。
隻有徐銘石不受中州朝廷待見,其與南夏交好之舉,才更易令人相信。
那些個傻乎乎的眼睛嘴巴,才能發揮出真正價值。
為了演好這一場,徐大人可是連自個兒壽辰都豁出去了。
絕不能讓這份苦心白白浪費。
禦道距離宮門本不算遠。
往常秦川要見韓凜,簡直可以說擡腿即到。
但就是這麼點兒路程,今日竟走得磕磕絆絆。
常常一步還沒邁完,便要停下來緻意問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