挎上胳膊的動作,是那麼自然而然。
仿佛兩人故交深厚,如今不過是山水再相逢。
隻是對面年輕人的力氣,令後裕王爺有些吃驚。
使出嘬奶的勁兒,亦沒能撼動半分。
他悻悻攬着,倒也不惱。
隻繼續道:“除小王一人外,樓上還歇着幾位家眷……十來箱子金銀細軟……”
話到此處,中年人忽地湊近儲陳耳邊。
故意壓低聲音,笑容奸詐陰邪:“嘿嘿……還有前些天,剛從百花樓收的一個雛兒……務必得帶上……”
年青将領終于是變了臉色。
一把甩開對方手道:“在下準備不足,多有得罪!還請王爺回房稍歇片刻!”
言罷他猛一轉身,指了指謝之逸跟蘇立。
兩人立即脫列而出,執手待命。
“你們兩個上街去,多找幾輛馬車。”儲陳故意把話說得很慢,同時轉頭去看後裕王爺。
“甯可找多了,也千萬别少。”他口氣淡漠,劃過聲冷笑。
“告訴那些趕車的,這趟路程遠,隻要肯來王爺必有厚賞。”
“是!”蘇立和謝之逸幾乎是咬着牙領的命。
沒錯,不光儲陳看出來了,青羽軍裡其他人都看出來了。
那好吃懶做、腦滿腸肥的王爺,不僅貪生怕死還愛财如命。
否則怎能一邊逃竄一邊顧着銀子?就不怕有命拿、沒命花?
如今這般揮霍,不過是進了鳳枝,聖上又下旨迎接。
認為一切花銷用度,皆由南夏國庫承擔,膽兒才給撐肥了。
沒成想,碰見儲陳這麼個油鹽不進的,竟要拿自己家當賞人,臉色一下就變了。
這邊蘇立、謝之逸剛踏出去,那邊一疊聲“哎喲”就裝滿了門。
眼看兩人聽也聽不見、攔也攔不住。
隻得跟在身後嚷嚷:“不用找太多啊!擠擠能塞下就行!”
擰過身,對儲陳再不敢如先頭那般。
小心翼翼走上前,一口一個“将軍”叫着,請其與自己一齊上樓休息。
“不必。”儲陳話很短,擡手打斷了對面剛醞釀的笑臉兒。
“末将公務在身,不便叨擾,王爺請吧。”
見又碰了一鼻子灰,那中年人也嫌自己白讨沒趣兒。
言了兩三句“辛苦”,便趕緊溜了。
跑到樓上、關緊房門,心跳才逐漸恢複如初。
他沒急着收拾家當,更沒傳姬妾進屋服侍。
隻默默給自己倒上杯茶,回憶着整場事件的源頭。
春秋之際,中州朝廷派人前往柳堤探望,已屬慣例。
名為關懷,實為敲打,這個道理他懂。
寄人籬下,就要看人臉色,這個道理他更懂。
是以每年兩季,後裕王爺跟家眷,皆會早早做足安排、備足厚禮。
隻求來使吃好喝好、玩好住好,回宮後能替自己美言兩句。
可今年這陣仗,從一開始就不尋常!
先是借聯通之河道,經由後裕故地入柳堤。
再是帝王近侍奉旨親臨,光是珠寶财帛就裝了幾十大箱。
禮節人員更是從十名,增加到二十多名,個個千伶百俐、喜氣洋洋。
起初幾天,兩方相處融洽和睦。
對于自己進獻的禮物,衆人俱含笑收下。
尤以那小内監為首,幾日厮混下來,已是彼此稱兄道弟,好不暢快惬意。
變故發生在回京前。
當天夜裡,别院管家急匆匆跑來禀告,說是承安莫名其妙死在房裡——
七竅流血、口鼻皆黑,應為中毒所緻。
晴天霹靂啊,晴天霹靂!
後裕王爺半分不敢耽擱,隻裹件外衫就沖去了别院。
不料朝廷使者早被驚動,裡外裡将屋子圍得水洩不通。
當時應該昏了頭吧?
經不住身邊幾句挑唆,便捆了對面秘密關押。
預備先想對策,再行放人之舉。
環佩叮當伴着巧笑推門而入,生生截斷了後裕王爺最不願回憶的那段過往。
隻見一美豔女子,捧着盤新鮮瓜果,問都沒問就貼上了中年人。
他一把摟住美人腰肢,将腦袋埋在對方脖頸處,又蹭又聞。
與其說為了沉淪,不如說為了忘卻。
“怎麼樣呢……如果沒做那個決定的話,會不會不一樣呢……”
中年人眸光陡然兇狠起來,朝着美人肩頭就要下嘴。
卻聽樓下一聲通禀,似雷鳴、若風生,是先前那個将軍。
“車馬齊備,還請王爺及早上路。”
美人起身斂斂散亂衣衫,回頭望向門口,眼神中似有無限嬌媚向往。
巴不得與這聲音主人,能夠快快一見。
不快記憶湧現,令這中年人又起了性子。
他粗魯地推開身邊姬妾,一邊抻着衣領,一邊拿腳頂開門。
疾走兩步來之階梯處,一手叉腰一手扶欄道。
“小王一人多有不便,所陪又都是女眷,煩請将軍從隊裡挑幾個能幹的,幫着搭把手吧!”
“這厮忒得不識好歹!”身後傳出句低聲喝罵,聽那用詞便知乃昔日孟廣手下。
儲陳掌心向後、擡起胳膊,示意衆人冷靜。
為着陛下和太師,他們這隊無論如何也不能失禮。
“将軍再不快些,這天兒可就晚了!”怎知那中年人見其無話,愈發挑釁起來。
嬉皮笑臉道:“你們人多,兩三下功夫就搬完了,累不着!”
“執行公務期間,不得擅接私活,此為青羽軍規!還請王爺見諒!”要說儲陳這教養,屬實夠好。
到了這步田地,還能有理有據、不卑不亢。
既護了手底下人,還全了朝廷顔面。
懾于對方人多勢衆,又忌憚儲陳威嚴,後裕王爺縮縮脖子,隻嘴上不肯示弱。
膀子一歪腿一支,哼唧道:“那怎麼辦啊?我們搬不了,你們不幫忙!難不成就這麼耗着?”
說話間,才剛那美人亦從屋裡出來,斜欄半倚、美目流轉。
瞧見為首年輕人如此神武英俊,不由笑得千嬌百媚,直朝下抛着媚眼。
為避男女大防,儲陳立即垂下眼皮,氣勢上卻絕無推讓之意。
兩下就這麼僵持着,誰也不肯先退半分。
“進去!進去!”中年人最終先耐不住,朝自家妾室發了火。
“扭扭捏捏像個什麼樣子!”邊趕還邊用手搡,引得其珠翠叮鈴、嬌呼連連。
再度望了眼樓下,美人發出聲良人難遇般的哀歎,轉身走了。
及至聽見房門開合,青羽衆人才重新擡起頭。
也多虧這半路插曲,儲陳不禁計上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