剔完肉絲,好久沒摸刀的白藤猶嫌不過瘾,拿過黑衣切的一堆黃瓜條重新切了一遍,切出好一把碧綠均勻的翡翠絲。
快到申時,兩碗費盡千辛萬苦做出的雞絲涼面終于端上了桌,盛面的碗是影青瓷,對光可以看到透光的山水紋樣,襯得點了紅油的面條愈發誘人。
黑衣眼巴巴的看着白藤吃了一口,迫不及待地問:“怎麼樣?”
“味道尚可,刀工太差。”白藤的評價很善良。
黑衣有點郁悶,不過他的刀工确實太拿不出手,就拿這面條來說,本該是細面,卻讓他給切得幾有半寸寬,口感大打折扣。
本想在藤喵喵面前露一手的,早知道就做闆面了……黑衣被自己氣得吃不下飯,不過表面上吃得還是挺香的,誰讓這裡面的黃瓜和雞肉都是藤喵喵切的呢,撐死也得全吃淨了才成!
飯後,白藤在桌上留下一瓶随身帶的傷藥,帶着黑衣做給他的風筝走了。
他剛走,老管家就拿着柴刀顫巍巍地跑出來,欲哭無淚地問好好的柴刀怎麼能飛上牆。
黑衣溫和地安撫好老管家,出聲解釋道:“本想劈柴來着,不小心脫了手。”
兩個年輕的小爺好好的劈什麼柴!又不是沒有!這不是沒事找事麼!
老管家險些暈過去。
這廂,白藤一回家就找到了正在給他打掃書房的老嬷嬷,把風筝交給她讓她收起來,老嬷嬷是個啞巴,拿着風筝比劃着問他收到哪。
白藤曲起一條腿歪坐在椅子上,手拄着腮想了一會,還是沒能想出個去處:“以前送來的東西都收在哪?”
老嬷嬷比劃:“老夫人深居簡出,在這裡沒有熟人,惟一來過的一個公子還是在少爺小時候來的,來得急走得也急,除了些金銀外什麼都沒留下。”
一時間書房裡有了短暫的沉默,誰也想不出這麼脆弱的一個風筝該收在哪、怎麼收。
最後還是老嬷嬷想出了主意:“要不就挂在少爺書房裡吧。”
白藤沒能想出什麼更好的去處,點點頭同意了她的提議。
黃伯今日打烊得晚些,進門時戌時都過了一半了,甫一進門,一條靈蛇般的鞭子就勾住了他的小腿,把他勾倒在地,往前拖了一段。鞭子的主人顯然剛沐浴過,穿着一身松散的裡衣,披一件黑色外袍,整個人看起來有些懶散。不過這懶散隻是遠觀,近看便能發現他臉上寫滿的厭煩和不耐,難得傍晚還坐在枯藤下等着黃伯。
“少爺怎麼不多穿上點?外頭涼。”
涼風已經吹了有一會了,估計有一場夜雨要到來。黃伯跪在地上,心虛地低下頭,暗道要完。
“祖母跟我說過,你沒有過錯,隻是效忠的不是我而已。”白藤沉默一會才開了口,語氣沒有黃伯想象中那樣陰冷肅殺,随意得像是在說别人的事
可越是沉着溫和的白藤,黃伯越是懼怕。
果然,下一句話悠然而出,内容卻不怎麼美好了:“你想沒想過,我本可以殺了你?”
黃伯的冷汗霎時間浸透了後背的衣衫,他本就虧欠這個孩子,随着白藤長大,虧欠得越來越多,逐漸化為一條天塹,再也無法彌補。
“我答應祖母不殺你,所以你每派出人跟蹤我一次,我就砸你的攤子一次,你該不會以為,我就隻會砸幾套桌椅吧?”
碧眼黑貓跳上膝頭,白藤對着它笑了一下,轉瞬而逝一抹鮮活。
“屬下并非不忠于少爺,隻是少爺和大公子有了分歧,屬下在此事上選擇了大公子而已……”黃伯嘴硬,腰卻彎得越發低。
白藤輕輕搔着黑貓的肚皮,笑聲低啞,一直到黃伯恐懼得顫抖起來才止住笑,口氣轉為陰毒:“真是冠冕堂皇的借口~若是事事有分歧,你便會事事選擇他,對嗎?你說爹娘要是泉下有知……該做何想?!”
“屬下知罪,但憑少爺發落……”聽白藤提起他早早離世的父母,黃伯更覺羞愧萬分,頭伏在地上久久不能擡起。
白藤放下黑貓,拿起鞭子走到黃伯身後,一鞭下去,血花四濺。
“看在祖母的份上,我不取你性命,可氣還是要出的。”白藤負起手,仰頭望着已經黑下來的天,“認不認?”
“但憑少爺發落……”不聽也沒法。
又是幾道快得看不清的鞭影,加上方才打的,一共十鞭,打得黃伯後背開了花。
白藤擦淨鞭子上不存在的血污,綻開一個嘲諷的笑容:“聽說你年輕時也是兇名赫赫的人物,怎麼老來反落得兩頭做狗?滾下去吧,再有一次背叛,祖母的面子我就不給了。”
黃伯站起身,唯唯諾諾地退了出去,天恰在此時落起了豆大的雨點,澆在傷口上,疼得他一陣哆嗦。
白藤打的那幾鞭子極有分寸,既能讓黃伯好好疼上幾天,又不會妨礙他做事,包好後衣服一穿,别人也看不出什麼端倪。
眼看着雨越下越大,少爺一直沒回來,老嬷嬷找遍卧室和書房不見人,急得撐起傘拿件衣服就朝前院找過去了。
雨這麼大,白藤又不傻,早改坐到了回廊裡,看密集的雨條撞入池水,驚得池中錦鯉不敢冒頭 。
想想帶傷冒雨回去的黃伯,他胸中一團郁氣頓舒。
帶着黑衣出城都要讓人跟着,他還能拐了别人家的少爺一起走不成?可笑至極。
老嬷嬷在回廊裡找到白藤,看他身上幹爽,這才放下心,一手給他披衣,另一手握住了他涼得吓人的手。
白藤不願教這個伺候他和祖母多年的慈祥老人操心,乖乖地讓她給披上了衣服:“嬷嬷放心,時近四月,天已經不冷了。”
老嬷嬷摸了把他的頭,比劃道:“老夫人說過,學你們這個功夫的都體寒,你還小,不好好養護到老了要難受。”
白藤敷衍着嗯了一聲,其實早在他下定決心跟祖母學内功心法時,祖母就告訴過他了,學完後也确實寒氣紮根進了骨子裡,長久煎熬着身體。不過并非不能忍,他也不是那種嬌貴的人。
一提起“嬌貴”,他自然而然地又想到了黑衣,心裡的陰霾一下子讓他給撥開了不少,透進來些許天光。
這笨得要命的黑二少,似乎也不全一無是處,還是有些可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