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有小二在他們打起來時就跑到市集叫了黃伯來,外面正下着大雨,黃伯一得着信,傘都沒拿就趕了過來,他到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逆光而立,手中斬骨刀還在滴血的白藤。
“小白……”黃伯顫聲叫他。
白藤不是嗜血的人,往常與人打架鬥毆,最多用長鞭把人勒斷了氣,未曾有過這般兇殘的時候,嗜血的樣子看得黃伯都不免心悸。
白藤将斬骨刀和一小枚金锞子一起撂在桌上,掃了黃伯一眼,無聲地出門步入了雨幕。
待他走遠,小二興沖沖地伏到桌前收起了金锞子——活閻王就這點好,打架時誤損的東西都賠,而且賠得隻多不少!
後續的事自有黃伯處理,白藤不費那個心,出了門慢悠悠地往家走去,瓢潑大雨沖刷着他肋間傷口,讓火辣辣的疼痛一激,他才想起自己身上還有傷。
躲到僻靜處檢查了一下,還好,傷口隻是看似猙獰,實際就蹭到了刃口,并不深。他暗自慶幸了一下不是被蠍尾刺的毒鈎所傷,不然能否站在這裡都不好說。
查看完傷口,白藤掩好衣襟,胸口似乎有什麼東西硌得慌,他掏了掏,掏出一個圓溜溜的小東西,被水汽洇得軟塌塌的簽上寫着“花枝”這樣一個婉約的名字,還帶着一股幽香,居然是盒胭脂。
光顧着盯荒月宮的人了,都沒發現那是個胭脂攤子,白藤讓自己給氣笑了,無奈地把玩着小小的胭脂盒,一路淋雨回到家中。
老嬷嬷早在堂屋等了不知多久,見少爺回來,她吓了一跳,趕緊把人拉進屋用一條幹布巾給他擦起了頭發,表情甚是埋怨。
白藤心情很好,不甚在意地擺了擺手:“我沒事,就是有些累,想回房休息一會,晚飯就不吃了。”
老嬷嬷攔住白藤,比劃道:“少爺先去看看黑公子吧。”
“嗯?”白藤略驚訝,“我不是讓他早些回去?”
老嬷嬷給他一把傘,推着他到了月洞門,指指假山:“那鳥不讓我靠近,少爺快去吧,這麼大雨。”
壞了!白藤暗罵一聲,急忙往假山趕。
那隻大黑鸢把“别亂跑”理解成了“别跑”,黑衣隻要想離開假山它就嘎嘎怪叫着阻攔,即便後來下了大雨,它依然兢兢業業地守在那裡,不讓黑衣邁出去一步。
黑衣待的地方雖說是個石洞,可是假山石這玩意,說好聽點是玲珑剔透,說直白點就是多眼兒,根本擋不住雨,因此白藤到的時候,黑衣正縮在漏雨的石洞裡瑟瑟發抖。
“我回來晚了。”撐開傘把黑衣從石洞裡接出來,白藤帶着歉意道。
黑衣才不管什麼晚不晚,隻要藤喵喵來找自己了,那他就是在意自己的,四舍五入就是愛!
“藤喵喵!”黑衣給了白藤一個熊抱,賴在他懷裡誇張地訴說着思念。
因為歉意,白藤第一次沒有把人推開,但被黑衣熾熱的目光注視着,他又有些不自在,于是,他腦子一抽,把手裡的東西給了他:“送你的。”
拿到那盒胭脂,黑衣先是吃驚,然後是狂喜,最終變得慌張,原因無它,那簽上的“花枝”二字讓殷紅的液體給蓋了大半,幽香都掩蓋不住簽上的血腥氣。
看到黑衣的表情,白藤後知後覺地想起自己查看完傷口直接摸了胭脂,難怪沾染得上面全是血,他幹咳一聲,伸手欲拿回。
黑衣立刻把手背到身後,堅定地搖頭:“給了我怎麼還能收回去?”
“大男人用什麼胭脂?”白藤氣急敗壞,“拿回來!改天送你個别的。”
黑衣不客氣地捉住白藤的手,另一隻手刷地把胭脂塞進衣襟裡,随後開始一寸一寸地摸眼前這具身體,白藤一巴掌拍開那隻作惡的手,把傘塞給他就要走,黑衣收緊手指,緊拉着他不放,改為俯下身一寸一寸地嗅。
很快,他就發現了那條亘在肋間的傷口。
他按住白藤的肩,湊近盯了那道傷口很久,久到白藤開始掙紮才重新擡起頭。
雖然已經猜到了,但是真的對上黑衣難以置信的目光時,白藤還是有些無措,幹脆破罐破摔道:“看清楚了?後悔的話就快滾,晚一步死的沒準就是你~”
黑衣猛地按眼前這個高傲的人入懷,異常笃定的聲音摻了絲哽咽:“藤喵喵才不會殺我……”
白藤有些茫然,不知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若說後悔,我隻後悔今天放你出門。是誰傷的你?”黑衣避開傷口環着他,輕輕撫着他的背,“是不是很疼?受傷了怎麼還淋雨?走,回去,我給你上藥。”
都被拉回卧房強行扒了衣服開始上藥,白藤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在他的認知裡,正常人得知他殺了人不應該立馬退避三舍嗎?
“傷你的人去哪了?還活着嗎?”黑衣小心翼翼地給白藤塗着藥,生怕把人弄疼了。
“被我殺了。”
黑衣追問:“怎麼殺的?确定死透了?”
白藤越發覺得黑二少腦子不太正常,吓唬他道:“頭都砍掉了,身體也剁碎了,一地血,就在碧湖樓,我帶你去看?要不要再給你包頓馄饨?”
黑衣興奮地一擊掌:“好,殺得好!”
白藤越發莫名其妙了,試探着問他:“你就不好奇我為什麼殺他們?”
黑衣也挺莫名其妙:“他們不是傷了你麼?”
二人雞同鴨講地交流了半天,白藤總算弄明白黑衣腦子是怎麼個構造了。
簡而言之,在黑二少的認知裡,誰得罪了他和他在意的人,誰就得死。
白藤不信邪:“他要是在傷到我之前就已經被我殺了呢?”
“你既然殺他,他就必定有得罪你的地方。”黑衣倒是挺理所當然。
初見那天,黑衣其實就知道了白藤不是傳言中那樣無理取鬧的人,因為他都冒犯到親上了他的鼻尖,他還是會為抽中他而惱怒、歉疚……
這樣的人怎麼會是壞人呢?
在外人眼裡,白藤是毒蛇、是猛虎、是狂狼、是人人避之不及止小兒夜啼的活閻王!
可是在黑衣眼裡,他隻是他的藤喵喵,是那個笑吟吟抱着貓的人、是那個會帶他放風筝看龍舟、看破他的僞裝帶他回家、幫他切菜做飯的人……
他很好。
白藤側過頭面朝裡趴着,黑衣給繃帶打了個結,窗外雨很大,檐上的雨水結成繩滑落到青石闆上,嘈嘈切切的像是船娘指下的琵琶弦,屋内二人一趴一坐,眼角不約而同都有些濕潤。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