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後黑家下人再來送瀉心湯,時間果然改在了晚上,戌時過了一半,負責送藥的下人才姗姗叩響了黃伯的家門。他的住處位于白家和馄饨館子兩點之間正中的位置,一椽平平常常毫不起眼的容身之地十分符合對外捏造的身份。
天下着雨,黃伯把下人拉進屋裡倒了杯熱茶給他,他有意表現一下頭昏嗜睡,下人出門前也恰好被黑衣叮囑過想辦法多留一陣,于是很順從地握着茶杯和他談起天來。
眼看着二人進去了,一直隐于屋頂的白藤才悄悄翻了下來,躲到半開的窗邊,通過轉軸處的縫隙窺探裡面的情況。
黃伯做殺手的時候走南闖北長了不少見識,無論與人談論起什麼都能說出一二常人所不知道的東西來,沒聊幾句就深深吸引住了來送藥的下人。二人聊了約有一刻鐘的功夫,黃伯眼皮開始打架,按按太陽穴無濟于事,隻好起身滿懷歉意地送客。
猛地站起來,頭重腳輕的勁令他打了兩下擺子,還是身邊下人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才沒讓他摔倒。
黃伯頗不好意思地道了謝,拄着牆将人送出門去,不忘叮囑幾句雨天路滑,将老好人的形象演了個十成十。不過門一關,他混沌的雙眼瞬間恢複清明,走路也會走直線了。
剛怡然地給自己添了杯茶,他突然扭頭死死盯着窗戶的方向,一個箭步運起輕功從窗戶沖出,信心十足地抓了過去……
到底是當年劍冢排名第一的殺手,即便現在歲數大了,感官該有的敏銳也還是有的,就算僅是一道來自背後的目光。
“吱吱吱……”被他大力攥住的耗子叫個沒完沒了。
這耗子不小,不算尾巴都有一尺多長,白藤聯合阿一花了好大的功夫才逮到這麼一隻。
黃伯的身手他是清楚的,雖已快花甲之年,他的感官卻絕不會錯判,被他發現了雖不難脫身,不過在流風城裡,會來窺伺他并在被發現後輕松脫身的人不多,這個不多指的是一個,所以權衡再三,白藤逮了隻大耗子來做替死鬼。
這麼大的耗子都有靈性了,居然知道偷吃前先來看看主人有沒有睡下,假以時日,難保不會成為一害!
黃伯沒有多想,手一緊,大耗子蹬了幾下腿,徹底不動了。
“鬼地方風水還挺好,耗子都能成精。”咕哝着回了屋,他順手把窗戶也鎖上了。
白藤悄無聲息地蹲踞在屋頂,整個人如一支蓄勢待發的箭,目光緊鎖檐下那一方光影,心中默計着時辰。
雨越下越大,噼啪打着窗戶,街上的行人漸漸少了,燈火也滅去了十之八九,終于,在他腿微微開始發麻的時候,投在地上的那一格燈影熄了。
夜探十分順利,但他仍不會在最後一刹有絲毫的松懈,站起身的動作都是緩慢平穩的,沒有讓踩在足下的破瓦片發出丁點聲響。
方才有人在屋裡與黃伯閑談,街上人聲亦不少,他這才敢堂而皇之地翻下來從窗外進行偷窺。現在萬籁俱寂,又熄了燈火不能視物,正是聽覺最靈敏的時候,絕不能輕易冒險。他接連幾個起落到了十丈以外的人家屋頂上,方落了地往家走去。
夜探收獲不大,未能探到黃伯所作所為背後的意圖,不過好在證實了瀉心湯并無他所說的那種副作用,以後真出什麼事也好應對。
白藤沒太挂心這件事,反正離出伏還有一段時間,姓黃的若想搞出什麼事情,必定會在出伏前就有苗頭。
又過了幾日,黑衣難得一臉凝重地進門來了,手中折扇嚴絲合縫的并着,不再像先前那樣風雅地搖在手裡。
“藤喵喵,黃伯的馄饨館子連着兩日都沒有開門,你可知他在做什麼?”
白藤正抱着阿一捏它的毛耳朵玩,聞言手一松,阿一趁機從他膝上跳到了地上,兩步就沒了影。
“可能是死了吧。”他沒好氣道。
知道他這是在氣阿一跑走不和他玩了,黑衣溫和一笑,伸手摸了摸他的頭。
現在他找到摸貓貓頭的訣竅了,隻要輕一點緩一點,不要把貓毛揉亂,藤喵喵就會乖乖地讓他摸兩下。哦對還有最重要的一點:一定要順毛摸!不然會挨揍。
心滿意足地摸完白藤的頭,黑衣順着他的話往下接道:“我猜和藥脫不開幹系,要是喝藥喝死的我可就有麻煩了。”
被順了毛,白藤也恢複了正經:“确定是這兩天才不開門的?”
“自打你跟我說過他那些心思,我便每日去酒坊前都繞路到他的館子看一眼,這兩日我路過時館子的門闆皆沒有啟下,問過旁邊賣面具的才知道,已經兩天沒開門了。”
又交談了幾句,得知外人都不知曉黃伯的去向,但每晚送藥時他都在家,精神萎靡不振,白藤一下皺緊了眉。
難道是在等着他們上門去?
去就去~而且擇日不如撞日。
白藤檢查了一下纏在腰上的長鞭,徑直往大門去了。
熱鬧豈有不湊的道理?黑衣追上他,和他一道往黃伯家裡走。
天青蒼蒼的,下着涼絲絲的小雨,路上粘着些被風吹落的葉子,無端教黑衣想起了初見白藤時滿地的梨花。
真好啊,現在已經可以和他并肩走在雨幕裡了,待到明年雨打梨花的時候,應該就可以同床共枕了吧?
隻要和藤喵喵在一起,做什麼黑衣都是高興的,下深海入虎穴……就是一起踏上黃泉路,他都樂意至極。
白藤讨厭打傘,整座宅子中除了老嬷嬷那根本找不見傘的影子,今天不知是小雨浥去了燥熱還是怎的,他竟沒覺得撐在腦袋頂的那把傘惹人厭煩,甚至刻意壓了速度與黑衣并肩走在一起。
他正在思索今日的自己為何如此反常,想得太入神,都沒注意到身側黑二少火辣辣的目光,熱烈到想要把他吞吃入腹。
一向養尊處優的黑二少今天不抱怨山高路遠需要勞動他親自走過去了,他巴不得這條路長一點、再長一點、長到地老天荒才好!然後他就撐着傘,在濛濛細雨中,和心上人永遠這麼并肩走下去。
可惜再怎麼不樂意,路也得有到頭的時候,即使是慢慢走。
白藤沒急着進去,而是先敲了敲隔壁的門。很快一個嬸子應聲開了門,見敲門的是兩個氣度不凡的年輕公子,她臉上的戒備略微有了松動:“兩位是……”
“來隔壁走親戚,敲門卻沒人應,問了别人都說沒見過他,你可知道他去了哪?”白藤的口氣很随意,說出來的話也霸道,再配上他那張不苟言笑的臉,氣得嬸子關門的心都有了。
“隔壁……”嬸子突然眼尖地發現了他腰上的鞭子,臉色一瞬間變得煞白,“你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