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本以為隻要自己夠會磨、夠會拖,白藤就會困迷糊然後半推半就地和他同床而眠,畢竟不久前兩人才在一張床上睡過,雖然當時白藤已經醉得人事不省了。
沒想到的是,白藤在房裡和他一起用過晚飯就離開了,說是去沐浴,結果一去就沒再回來。黑衣不能下床,急得連說帶比劃地催自家兩個下人去探探,兩個下人對視一眼,皆是苦惱不已——到底是别人家,大晚上的瞎轉悠看主人在幹什麼也太失禮了,二少爺真不拿自個當外人!
兩個人一個勸一個哄,好不容易把黑衣哄老實了,然而他還是不肯睡,睜着黑溜溜的杏眼擁着被子出神。
這八成是又在憋什麼主意呢!其中一個下人趕緊打斷他的思緒:“您怎麼不睡啊?郎中不是說了您得好生休養?”
黑衣腰上剛敷過消腫的湯藥,餘溫尚在,熱乎乎的倒是緩解了一部分疼痛,不過對于養尊處優的黑二少而言仍疼得難以入眠。
“腰疼。”都是自己人,他沒那心思遮掩。
“這……”下人犯了難,“您先勉強應付一宿,明日一早醫館開門,我立刻去給少爺開一劑止痛的方子……”
說也是試探着說,從小到大,黑衣受這麼重傷的次數屈指可數,回回止疼的藥都來得比郎中還快,哪敢讓他多疼一刻一分?偏生這回是在别人家傷的,白日裡一陣忙亂,居然就這樣把止疼藥給忘了!
正絞盡腦汁地哄着,一陣輕緩的敲門聲響起,二人以為來的是白藤,争先恐後地開了門。
門外站的卻是老嬷嬷,手裡拿了個白瓷藥瓶,她沒有進門,比劃着表示完藥是給黑衣的就退下了。兩個下人一頭霧水地翻了一下藥瓶,隻見另一面貼了張簽,簽上的墨還未幹透,顯然是剛寫了貼上的,“止痛”二字龍飛鳳舞,有着和白藤人一樣的張揚霸道。
一張屏風将卧房分隔成裡外兩間,床上黑衣不能亂動,還以為來的是白藤,凄凄慘慘戚戚地嚎道:“藤喵喵,我就知道你疼我……”
下人憋着笑轉入屏風,将老嬷嬷送來的藥瓶給了他:“二少爺,别叫了,是那個老嬷嬷來送白公子給您的藥。”
見進來的是他們,黑衣臉一僵,不過馬上轉為歡喜,拿過藥瓶就倒了一枚,不等端來茶水就生咽下了。
藥丸不大,雖藥氣重,但吃起來不怎麼苦,估計跟白藤喜甜有關,服下不到一刻鐘的功夫,他就開始眼皮打架,最後實在撐不住,才無力地一揮手讓人吹燈。
不知是不是藥的緣故,黑衣沉沉睡去,一夜無夢,朦胧間,隐約有團火熱的東西貼到了他的腰間,不過他來不及思考是什麼就又睡去了。
醒來時,外面天已經大亮了,那團火熱還在貼着他,由最開始的一團變為一條,正在規律的顫動着,他睡眼朦胧地伸手摸去,一下子按到了阿一軟綿綿毛絨絨的肚皮。
阿一讓這一摸給弄醒了,一邊伸懶腰一邊發出不滿的哼哼聲,哼哼完挪了個窩,貼着他的小腿盤成一團繼續呼噜上了。
它從小就喜歡睡白藤的床,但白藤身上太涼,冬天跟他睡一塊也不知是誰給誰取暖,現在睡在這張床上的人換成了一個會喘氣的小火爐,不來才怪。
這是第一次阿一同他如此親近,橫豎躺着無聊,黑衣艱難地挪動了一下,斜卧在床上看貓睡覺,看着看着,就在它均勻的呼噜聲中再次睡着了。
白藤像是知道他會很晚才起,直到午飯時才在他望眼欲穿的等待中姗姗到來,此時黑衣床前已經擺好了一桌飯菜,兩個下人扶着他坐起,在他腰後墊好軟枕就退下了。
阿一早在他睡醒前就起了,白藤進門時它才剛回來不久,不知是去吃飯了還是去玩了,弄了滿爪子土,兩個下人浸濕帕子,給它擦了好幾遍才擦幹淨。它回來後也沒接着睡,慵懶地在錦被伸展成了長長一條,見到主人來了都不動彈。
白藤抄起阿一捏捏它肥嫩的肚腩,抱着它在桌邊落了座。
黑衣看着一人一貓,嫉妒心燒得眼都快紅了:“藤喵喵,你怎麼先抱的它?不應該先抱我嗎?”
“我為什麼要抱你?”白藤挑眉睨他一眼,手裡筷子揀了一小塊清炒的雞肉給阿一。
雞肉放到阿一面前,他還特意用筷子紮了一下,防止有骨頭。
黑衣不顧形象地張大嘴:“啊——”
白藤毫不憐惜:“你手是借來的?”
黑衣認命,挺挺腰闆伸出了筷子,結果動作有點猛,一下子又抻到了腰,疼得他痛哼一聲,萎靡地靠回了軟枕上。
見他這樣,白藤的心軟了些許,主動盛了碗烏雞湯塞進他手裡:“嬷嬷特意給你熬的,喝幹淨了。”趕緊養好傷趕緊滾,煩死了!
黑衣其實是裝的,目的隻是想讓白藤喂飯給他,等接到湯碗,他才後知後覺想起,自己傷的不是胳膊。
演都演了,也不能半途而廢,他哦了一聲,恹恹地靠着軟枕喝湯,看起來乖巧中帶着一絲可憐,不過此時此刻他心裡想的卻是怎麼才能把胳膊也扭了,不然很難得到藤喵喵的親手喂食啊!
反觀阿一,有手有腳的還要人幫忙把雞肉裡的骨頭挑出去,就差一勺一勺喂進它嘴裡了,可惡!
黑衣扭傷了腰,不能久坐,吃飽飯坐了一小會就躺下了,幹躺着無聊,兩個人悶在屋裡也無事可做,于是他打發下人去外面買了幾本志怪雜書來,央着白藤念給他聽。
黑二少現在可憐兮兮的躺在床上哪都去不了,怎麼算跟自己也脫不了幹系,白藤默歎一口氣,拿過書真的給他念了起來:“神農以赭鞭鞭百草,盡知其平毒寒溫之性?……”
他的聲音雖清冽,但尚殘留一些少年人的稚氣,懶洋洋的,在不嘲諷人的時候有着出乎意料的平和,同他人一般可愛,聽着聽着,黑衣就入了迷,沉浸在少年人的聲音和詭谲怪誕的故事裡。
身下的被褥因他不宜挪動而沒有更換,還是白藤睡過的那張,躺在上面就能被獨屬于他的草木清香所包裹,閉上眼睛,甜蜜的感覺如同鴛鴦共卧。
午後的人總是慵懶的,白藤的上半身早不複先前那般挺直,懶散地倚靠在床欄上,從黑衣的視角看過去,正好能看到他這個姿勢下繃得稍緊的腰,和微松的革帶,他偷偷吞吞口水,趁白藤不注意,一點一點将他垂落的袖擺扯近,枕在了頭下。
閉起眼睛假寐,他心裡暗暗和自己打賭:要是藤喵喵撕下袖子,那自己跟他就有戲!
眼前是近在咫尺的心上人、耳畔是心上人續續的讀書聲、身周萦繞着心上人身上的淡香、就連居住的這間卧房都是心上人睡了十六年的卧房……黑衣越想越美,心中一片安逸,不知不覺就真的睡了過去。
讀書聲戛然而止,白藤從書上錯開目光,在他眼前招了招手。
黑衣毫無反應,睡顔恬靜。
這是白藤第一次見到睡着的黑衣,他托腮仔細打量了他一遍,忍不住伸出手指戳了一下他白白嫩嫩的臉頰。
黑衣的白和白藤不一樣,白藤的白是病态的蒼白,看起來總有些陰戾灰敗;而黑衣一看就是養尊處優的貴公子,臉色白裡透紅,嫩生生的宛如一塊杏仁豆腐。
卧病在床,他的裝束也随意了不少,一頭烏發披下來,因為睡姿不好,其中幾縷打起了卷,墨藻一樣貼在頰邊,顯得他的臉越發小而精巧,少了裝束帶來的溫良假象,他看起來孩子氣了許多,人畜無害的樣子仿佛做出的一切出格行為都是無心之舉。
黑衣睡得沉,被戳了一下也沒有醒,白藤見狀又戳了一下,并輕輕捏了一下他的臉頰。
啧,黑二少果然還是睡着了更可愛。
戳弄了一會黑衣,他突然反應過來有些不對勁,但是不對勁在哪裡又說不上來,不就是戳了戳臉麼?又不是戳了什麼别的位地方,大概是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