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被嫌棄了……黑衣默默記了一筆,蔫頭巴腦地乖乖吃飯。
接着在床上躺了幾天,他終于獲準能下床走幾步了,當然,不能多走,還是以靜養為主。
兩個下人心疼自家少爺,生怕憋壞了他,找工匠緊趕慢趕出一輛輪椅,讓他坐在上面推着他閑逛。
在酒坊夥計的引導下,這幾天流言的風向逐漸轉變成黑老闆和活閻王早私下拜過了天地,你侬我侬伉俪情深,黑老闆的腰也是為活閻王挂花燈時摔傷的。
黑衣急于想見見夥計們的成果,讓話少的那個下人綠蟻推着輪椅,硬拉了白藤一起上街去。
還有二十天左右就過年了,天陰冷得厲害,黑衣裹着厚厚的狐裘窩在輪椅上,越發像一隻雪白蓬松的獅子貓。白藤尚且不知流言傳成了什麼鬼樣,黑衣硬要握着他的手給他暖,他便随他去了,兩人一坐一立,手緊緊相牽,有認出他們的人見了,不由得更信了流言幾分。
大白天街上有趣的東西少,白藤陪着黑衣連逛了幾家書店畫館,又去酒坊巡視了一周,磨蹭到中午,黑衣打發下人回去傳話,自己則偕白藤進了路邊一家之前從未去過的食肆。食肆裡白煙彌漫,一進門一股熱浪撲面而來,揮去眼前白煙一看,這竟是家賣撥霞供的館子。
“‘浪湧晴江雪,風翻照晚霞。’冬天吃撥霞供真是再合适不過了。”黑衣眼睛一亮,拉着白藤急不可耐地入了座,
這家食肆不大,擠在裡面吃撥霞供的什麼人都有,大多是布帛裹身的平民百姓,不過亦夾雜有幾個同黑白二人一樣錦衣華服的闊少,可見這家店的味道應該是不錯的。
白藤環視一圈,對被粗茶苦得直吐舌頭的黑衣揚眉一笑:“黑二少今日怎麼親民起來了?”
黑衣有意尋了一家普通食肆,要是去同記興那樣的地方,二人必定得進包廂,進了包廂還怎麼聽流言?
“同記興道遠,正好路邊這家人聲鼎沸的,換換口味也好。”他放下茶杯要了杯白水,抿過一小口解了渴便不再動了。
很快,一個擺滿炭火的三足銅盤就端上了桌,随後盛滿雞湯的溫鼎被架在了炭盤上,飄着厚厚一層油花的雞湯初沸時,小二端着碩大的托盤适時到來,有序地擺了一列切得薄如蟬翼的山雞肉、野兔肉、羊羔肉、魚肉,和一列蘑菇、白菜、冬筍等冬日時令蔬菜。
黑衣夾了一筷子兔肉下鍋去燙,他的心思不在吃上,一直支着耳朵聽身邊食客的聊天内容。食肆中的人叽叽喳喳地談天說地,但是貌似沒一個人是在議論他們。
于是他将吃的速度放得極慢,他提前考慮到了可能一時沒人議論,因此點了不少難熟的食材,好不容易燙熟了再夾起來吹個半天,時間這樣一拖便不知不覺地拖長了。白藤不知他是有意拖延,就覺得館子裡暖烘烘的催人懶散,遂也不着急,陪着黑二少慢慢地燙、慢慢地吃。
吃到一半時,終于角落一桌有人一抹嘴,猛啜一大口粗茶道:“三子,阿文,猜我今天在街上看見誰了?”
他有意壓低了聲音,可粗聲粗氣的嗓門依舊穿過不大的食肆傳到了黑衣耳朵裡,既然他都聽見了,白藤豈有聽不見的道理?
來了!黑衣夾出一大片燙得爛熟的白菜,蘸了碟中肉醬送入口中,順便借白菜遮住了唇角壞笑。
那桌被說話那人提到兩人來了興趣,接道:“誰啊?”
“黑老闆和活閻王!”那人眉飛色舞地講道,“黑老闆好像真的傷了,坐着輪椅讓人推出來的,本來我還不确定,看見他身邊跟着的活閻王才敢确定,那腰上可纏着鞭子呢!”
一聽是黑白二人,鄰桌幾個人也忍不住湊近了跟着打聽,央着那人講講他們是否像傳聞中那般恩愛。
那人賣夠了關子,才接着往下講道:“有沒有傳的那麼恩愛我不知道,不過看起來活閻王是真疼黑老闆,黑老闆穿了那麼——厚的大毛衣裳,活閻王還一路給他暖手。”
啊?誰給誰暖手?黑衣差點噎着。
白藤雖然一直未放下筷子,但是耳朵在他們提起黑衣時就支起來了,初聽到“恩愛”,他本欲起身去揍人,黑衣眼疾手快地把他按住了,繼續往後聽聽見他給黑衣暖手時,那兩道挑起的眉才展出點笑模樣,揍人的心思也随之消失了。
桌邊圍的一圈人聞言啧啧出聲,一個不一樣的聲音問道:“活閻王可是男的啊,黑老闆喜歡男的?”
一圈人都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其中一個道:“黑老闆什麼時候掩飾過自己喜歡男人?我們老闆以前請他去飛花樓喝花酒的時候他就說了,在場的夥計你問問誰沒聽見?”
衆人齊齊嫌棄那個消息閉塞的家夥,另一人接過起頭那人的話道:“你這麼一說活閻王是真疼黑老闆啊!我哥成親這麼多年也沒見他給我嫂子焐過手。這活閻王狠是狠,疼起人來倒不含糊。”
另一個眉梢眼角皆是懶散,形容氣質頗為放浪的人接道:“哎,活閻王也就是手黑了點,我要是女人呀,不說他會疼人,就沖那張臉也值啦!”
起頭那人笑罵他一句:“說的什麼玩意?你哪點比得上人家黑老闆?你是沒看見,黑老闆那渾身的貴氣,那樣貌,還有那弱不禁風的樣,叫什麼來着……我見猶憐!隻可惜他不是個女人,不然真有點美人配英雄的感覺。”
氣質放浪那人酸溜溜道:“黑老闆不是真美人,活閻王也不是英雄好漢,他們兩個還真是般配。”
旁邊一人戳了他一指頭:“渾說些什麼?當心傳到他們耳朵裡,隔天你就……”他比了個撕的手勢。
黑衣越聽越火大,把筷子一撂,徹底吃不下了。
白藤還在津津有味地聽着他們議論自己有多寵溺黑衣,是啊,真寵,認識這麼長時間都沒把他揍得下不來床,簡直寵得不能更寵了。
黑衣扯扯白藤袖子:“藤喵喵,這家不好吃,咱們換一家。”
白藤扭頭,笑意促狹:“别家未必有這麼好玩的事,你不是聽得挺高興?”
黑衣真想給自己一嘴巴,剛才幹嘛要按下藤喵喵?就該讓他把那群人揍成糨糊!
“方才隻是想聽聽他們是怎麼編排的,可是這未免太離譜了,我都快被編成你娘子了。”明明我才是上面那個!
白藤不氣不惱,托腮看着他獨自生悶氣:“同為男子,又不必在意名聲,你怕什麼?”
白藤的反應有些奇怪,初識時黑衣玩笑說他是自己的夫人,曾惹得他發了好大的火,今日的流言不過是将二人換了個位置,斷袖本質不變,他卻無所謂起來了。
黑衣察覺到他的不一樣,拐着彎問道:“流言又不是隻說了我一個人,我本來就喜歡男人,不影響名聲,倒是你。”
白藤渾不在意:“被傳成斷袖正好省了姓黃的給我說親。”
他心裡始終裝着家仇,無心兒女情長,至于黃伯想給他娶個媳婦拴住他這種事,更是癡人說夢。
其實不娶親的借口有很多,白藤也并非那種喜歡拐彎抹角的人,然而今日不知為什麼,他确實生不起氣來,最初想要揍他們,也是因為聽到“恩愛”這個詞的一瞬間有了些類似惱羞成怒的情緒。
他自己尚未發現問題,但是黑衣已經敏銳察覺到了他對他的接納。
這是不是意味着離成功又近了一步?
結過賬,外面綠蟻早趕了車來等,黑衣習慣性地去牽白藤的手給他暖,白藤沒有抽開,故意反握住他的手。黑衣一愣,反應過來後在他的手上又覆了一隻手,明明他比白藤高半頭,兩隻手一起拉着他的樣子卻像極了一個撒嬌的小媳婦,倘若這副模樣被人看了去,明天指不定又要傳成什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