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銘看淩拿起又放下，好不容易有個看上眼的又歎口氣放回架子上。

“有沒有金的？不要塗料，就是純金或者至少外面一層是金的？”

“哎呦，您真是有品位。我家，最是金首飾漂亮了。”

店員飛速撤下面前這些簪子，跑到後方庫房拿出一個上着漆亮閃閃的盒子，小心翼翼地在淩和宋銘面前展開。

淩瞬間起了興緻，專心地在裡面挑了一下，最後選擇了兩根有着紅色和白色寶石吊墜的鳳凰簪子，随後便将腰間系的錢袋遞給店員。

對方從裡面拿出相應的錢後，恭敬地雙手将錢袋遞了回去，順便又将淩買下的兩根簪子打包好。

淩将包好的簪子放在籃子裡，兩人一起走出了首飾鋪。

宋銘和他一邊往回走一邊問：“為什麼一定要金的？”

“我聽說，金子有安神定驚的效果。妹妹最近噩夢頻繁睡不好，正好她喜歡鳳凰，我就去買兩根簪子送給她。”

“真好。”

路上淩看到些賣餅的攤子，又去買了兩張餅，多給些錢讓店家多包些油紙，避免放進籃子的時候滲出有弄髒了簪子。

“昨晚的那些蜉蝣，好看吧？有天不開心的時候自己逛，偶然發現了那裡。之後偶爾帶妹妹也去看，和那些車夫也認識一點。”

“挺好看的。附近的村民會不會抓它們？”

“孩童會，但抓到都會放掉。大家相信這是神仙留在地面的小信使，要是做惡事會被告狀到天上。”

兩人閑聊着，不知不覺已經回到了楚館的範圍。

他們一時沒注意自己走了多遠，不知不覺走過了後門。也正好，現在的位置擡頭就是淩的家。

他擡手想要指給宋銘看，剛想開口一個黑影從敞開的窗戶掉了下來。

淩定睛一看，面前摔碎的軀體正是自己的妹妹。

淇摔死了，重重摔在地上，摔死在了正巧回來的自己哥哥的面前。

虧損多年的身體砸在堅硬的地面上，四散的鮮血像是在地面開出一朵血紅的花。

樓下人群看到這一幕驚慌四散，淩的手還擡着，眼神呆住。

他動了動嘴唇，手慢慢放下，扭頭看着宋銘，瞪大的眼睛裡都是不可置信和驚恐。

“她……她……”

淩連完整的話都組織不出來，他手一松，籃子和裡面的東西全都掉在了地上。

宋銘反應慢了一步沒在空中接住籃子，簪子被抖出摔在地上，發出一陣清脆的聲音。

淩着急地跑到淇的屍體旁邊，看着因為墜樓四肢摔斷、導緻姿勢有些怪異的淇，腿一軟跪了下來。他用手顫抖地去探她的鼻息，但什麼也沒有探到。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靜音，淩聽不見周圍人在說什麼。宋銘跑過來單膝跪在他身邊，把籃子放在一旁，雙手抓住淩的肩膀。他嘴裡在喊着什麼，淩一點都聽不清。

他隻覺得心口好痛，身體裡仿佛有什麼東西碎掉了。

宋銘将淩往自己懷裡拉，但對方的身體很僵硬，宋銘一時沒有拉動。

心裡的哀戚逐漸填滿心髒，終是壓抑不住翻湧的情緒，淩抱住淇的屍體竭斯底裡地哭了出來。

“啊……啊……”

周圍人看着這一幕隻得在一旁唏噓，大家都覺得這應該是意外，甚至無人想到報官，圍觀的人看了一會都漸漸散了。

正值夏天，但是淩卻覺得冷意遍布了全身。在他哭出來後身體漸漸不再僵硬，宋銘拉着對方的手将他扯進自己懷裡。

淩的手和上半身都被血弄髒了，宋銘看他歇斯底裡的樣子不知道怎麼安慰。隻能将對方緊緊抱在懷裡，怕他喘不過來氣扯掉下半張臉的布條，用手蒙住了他的眼睛。

“不看，我們不看。淇沒死，這個不是她……”

淩情緒激動，卻也還能分辨話的真假。

這肯定是淇，他不會認錯自己妹妹的氣息。

淇是他這麼久以來活着的理由，是他這麼努力、不惜進到楚館都想救下的人，是他這世上不可替代的血親。

在看到屍體的第一眼，他覺得自己唯一的依靠消失了，身體的溫度仿佛跟着淇冷掉的屍體一起消失。但宋銘從掌心傳到自己眼睛上的溫度很熱，抱住自己的力道很緊。

他好像又有依靠了，可為什麼一定要他再次失去才能感受到溫暖？上次是阿娘，這次是自己的妹妹，為什麼、為什麼他從來不能好過？

淩的委屈再次止不住，情緒驟然崩潰在宋銘懷裡大哭起來。宋銘想是不是自己說錯話了，隻能無措地喊着不哭不哭。

突然他感覺自己的身體變得越來越輕，宋銘意識到自己好像要脫離幻境了，連忙對着前方喊：“等、等一下！我還沒有将他哄好，他還在哭，能不能等等……”

一瞬間，宋銘飛到了空中，想伸手觸碰失去支撐坐在地面上的淩，身體卻越飛越遠。

再一眨眼，他像個觀衆站在一個黑色空間裡，面前有一個房間，裡面正上演着往日的情景，他知道淇為什麼會死了。

原來，淩的人氣高了，其他姑娘自然就被冷落了。

有的姑娘暗自慶幸不用接客，但有的卻對淩感到不滿，有很強的嫉妒心。

憑什麼淩能受這麼多歡迎？憑什麼靠着一張臉就受到男人的愛？

韻葉就是這些人中的其中一個。從兩年前起，她的老客戶被淩吸引後再也沒來找過她。

她将全部希望都壓在這位客戶上，連自己的貞潔都交了出去，幻想着自己能被贖出去擺脫紅倌人的身份。

前一晚客人還在說第二天就為她贖身，到了第二天卻去追捧淩了，她在嫉妒中快要發瘋。

她在扭曲的内心裡想：淩的妹妹也讓人讨厭，不用接客，每天都笑得那麼開心，和自己垂死一般的氣息完全不同。

憑什麼她們能這麼快樂？

她心裡起了一個瘋狂的念頭，她想讓淩離開楚館，于是她盯上了淇。

淩那樣照顧淇，她相信，殺掉了對方，淩就會離開了。

她現場清理得再好，也會留下一些蛛絲馬迹。

有個侍女良心過不去，朝花姐告密說韻葉殺了淇。

在這期間，淩因為失去了淇處于意志低迷的狀态，求生意志不高，在房間裡拿刀想要自刎。

每次在手腕或者脖子上割開的傷口都會在一瞬間複原，他連想死都死不了，憤怒地将刀一把插進了牆裡。

淩的房門一直推不開，花姐隔着門告訴了他淇為什麼死，沒有收到裡面的回應歎着氣走了。

宋銘看到淩拔下牆上的刀，以為他又要自殘，沖過去想奪走他手裡的刀。

但他的手毫無征兆地穿過了對方身體，宋銘知道這些自己是改變不了的。

畫面切換，花姐陰沉着臉找到韻葉。

面對花姐的質問起初她還嘴硬，直到花姐說：“你知道為什麼比不過人家嗎，你的心肮髒，髒到讓人看見你就想吐，難怪你的老客戶不願意繼續給你砸錢。”

這句話點燃了韻葉的怒火，内心想法被看穿的恥辱混着憤怒一起爆發。

“對！就是我幹的又怎樣？既然這樣不如拼個魚死網破！”說着就舉起刀要把花姐也砍了。

刀即将碰到花姐時，韻葉的手卻被一股大力死死抓住刺不下去。

那股力道越來越大，直到韻葉的手腕都被扭斷，她哭着大聲尖叫那股力才放手。

韻葉抓着斷手回頭，不可置信地看着淩出現在這裡。

花姐沉默了幾秒，拍了下淩的肩頭說别太明顯，說完轉身離開并且關上了房門。

韻葉恐懼地看着面無表情的淩，淩往前一步她便後退一步，腳下一軟跌坐到地上。

死亡的恐懼萦繞着她，淩就這樣高高在上地看着她一言不發。

韻葉的呼吸越來越急促，淩每一個動作都能将她吓到尖叫。

她受不了，大聲地說：“要殺我就來啊！反正我死了那小賤人也回不來……”

喉嚨被一把掐住，淩掐着她的脖子将她提了起來。平日圓潤的瞳孔此刻縮成了如貓一般的豎瞳，韻葉又後悔說出剛才的話了。

脖子上的手越來越用力，就在她覺得要窒息時又被一把摔到地上，空氣湧入她止不住地咳嗽。

“你知道麼。她的手和腳都摔斷了，身上的骨頭也都斷了。”

一個黑色的東西從淩的身後飄了出來，那東西長着兩個爪子，紅色的眼白裡沒有瞳孔，死死盯着韻葉。

黑氣沒有征兆地撲向韻葉，融入她的身體。

韻葉感覺全身都像是要燒起來一般熱，她的手腳都在不可控制地自己彎折，像是有不可見的手在将她如同玩偶一樣玩弄。

啪。

手腳應聲而斷，韻葉眼淚鼻涕流了一臉，尖叫着在地上蠕動，就像一隻醜陋的蟲子。

淩就這樣安靜地看着她掙紮，折斷了手腳似乎還不盡興。

韻葉感覺到那股火熱竄到了各處内髒，她覺得自己就要化掉了，淩擡起手，手掌微合。

一股劇烈的疼痛從身體内湧出，有什麼東西在撕咬自己的五髒六腑，韻葉不停嘔出帶着碎肉的鮮血。

直到将她身體裡所有的内髒都攪碎，黑氣嚎叫着從她肚子裡鑽了出來，嘴上還叼着一塊碎肉，韻葉也徹底沒了聲息。

黑氣咽下碎肉後消失在空中，淩的嘴角流出一股暗紅的血。他不在意地用手随意擦了擦嘴。

血蹭到嘴唇上，愈發顯得嘴唇紅得妖冶。

淩後退靠着牆慢慢坐到了地上，他看向天花闆，小聲笑着說：“哥哥給你報仇了……你能回來在我面前笑笑麼？”

宋銘沉默着，他下意識想叫淩不要殺人，但隻有現在這樣才能讓對方從失意裡走出來。

人需要動力才能活下去。複仇的烈焰燒盡了，宋銘很擔心淩又會失去活着的意願。

但是萬龍國公一直活到了現在，他應該是想開了吧。

宋銘身後出現了一扇門，隻要通過那裡就能回到現實世界。他歎了口氣，轉身走向那扇門。

在握上門把手時，背後的淩忽然說出一句話：“還好你不在，要是你看到我這一面，會不要我吧……”

淩用手抱住自己蜷成一團，宋銘回頭看了他一眼，下一秒被推開的門吸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