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桃,”老夫人眼睜睜看着許懷彥消失在視線中,喃喃問走近的心腹:“你說當年的事我是不是錯了?”
被喚為春桃的嬷嬷已是滿頭白發,溫聲安慰:“該做的您都做了,世子還年輕,總有一天會明白您的苦心。”
老夫人的唇動了動,再多的話最終化作一聲歎息。
從壽春堂後門出來,許懷彥穿過一條東西方向的甬道,就到了他的居所緻思堂。
許懷彥的母親離開後,父親長英侯一出孝期就娶了母親的庶妹,與新夫人形影不離。
秦氏嫁入侯府五個多月,生下一對龍鳳胎。
新夫人視許懷彥為眼中釘,屢施毒手,許懷彥被老夫人接過來,直到他十四歲離開上京去從軍。
一邊是兒子的一大家子,一邊是嫡孫,老夫人隻想家和萬事興,于是在别的地方使勁補償許懷彥。
譬如,緻思堂是除了正院外阖府最大最精緻的院落,分為前後院,花園、演武場……應有盡有,隻不過他少時學業繁忙,回京後公務繁重,他在緻思堂待的時間并不長。
許懷彥離開壽春堂時天已經黑透,緻思堂的下人知道主子今日回來,早早點了燈,整個前院燈火通明。
佟寒看到許懷彥很意外,這會主子應該在陪老夫人用膳,佟寒請示:“傳晚膳麼?”
許懷彥:“不了,将帶回來的案卷拿來,我去見誠王世子。”
***
與緻思堂的冷清差不多,芷蕪院裡也一片沉默。
戚雲晞坐在梳妝台前通發,仍在為今夜的一切心驚。
她怎麼也沒想到,白天尾随她的人是鄭氏娘家的侄兒,鄭世恩。
她不知鄭世恩對鄭氏說了什麼,鄭氏不僅在為鄭世恩接風設的家宴邀請了她,散席之後鄭氏還特意留下她。
鄭氏笑眯眯地開口,像極了抓住雞崽的狐狸:“你覺得我那侄兒如何?”
當着鄭氏的面,戚雲晞不好說她娘家人不好,客套誇了兩聲。
“太好了,”鄭氏笑得格外真誠,“這事本該先同你舅舅商議,然後再告訴你,可他一時半會回不來,反正不是外人,我這個當舅母的就做一回主,幹脆就直說了。
我娘家嫂子一直很喜歡你,想聘你回去當兒媳,這樣一來也算親上加親。這一回她特意讓世恩來上京給你看看,讓我來問問你的意思。”
戚雲晞如同當頭棒喝,難怪舅母這幾日态度突變,原來有這樣的打算。
可那時鄭世恩還不認識她就敢當街尾随調.戲,可想而知這人并非正經人。
戚雲晞的臉刷得紅了,被鄭氏亂點鴛鴦譜氣的。
鄭氏卻以為戚雲晞在害羞,越想越覺得理所應當:“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沒什麼不好意思的,你舅舅費這麼大功夫将你接到這裡,不就是為你找個好人家,下半輩子有個依靠……”
戚雲晞的心卻不斷下沉。
趁鄭氏換氣的瞬間,她适時打斷了鄭氏的話:“多謝舅母的好意,我已有意中人。”
怎會這樣巧?
鄭氏臉上的笑意凝住:“是哪家的兒郎?”
戚雲晞在心裡默念了聲對不起,硬着頭皮:“是我義兄。”
反正她要離開,舅母若是還顧念幾分親情,就該放她離開。
鄭氏臉上的笑容頓時繃不住。
她聽丈夫說起過有那樣一家人,戚雲晞來上京前同一家開小酒館的人生活在一起,那家的确有三個和戚雲晞年紀相仿的兒子。
想起什麼,鄭氏心中大警。
一個酒館的小子而已,竟會令戚雲晞看不上侄兒,其中必定有貓膩。
她直直看着戚雲晞的眼:“雖說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可說到底也得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年輕人不懂事,你們難道背着長輩做了不該做的事?”
小地方的人不講規矩,倘若那二人已有首尾,她總不能親眼看到娘家迎娶個失貞的女子。
戚雲晞怔忪了瞬才明白鄭氏口中不該做的事是什麼,又氣又羞:“我沒有!”
原來在舅母心裡,她是那樣不檢點的女子。
下意識的反應不會騙人,鄭氏看着戚雲晞激動的眼眶,放心了。
“瞧你,還急了,”事關女兒的終身大事,鄭氏放緩語氣,“你年紀小,不知這世上最易變的就是人心,你來上京已經一年多,如今又是伯府的表姑娘,對方說不定心知高攀不起早已娶妻。再說了,”鄭氏換了一幅更加推心置腹的語氣,“他家若是真對你上心,怎麼在你已及笄一年的情況下還任你來上京,都不曾為這事跟你舅舅提過半個字。”
戚雲晞隻想離那對姑侄遠遠地:“我義兄不是那樣的人。”
鄭氏露出遺憾的表情:“那真是可惜了,鄭家要什麼有什麼,不比你義母家強?”見戚雲晞不為所動,鄭氏無奈:“我不逼你,你回去好好想想吧。”
目送戚雲晞兔子般地逃開,鄭氏搖搖頭。
年輕的小姑娘都這樣,什麼非君不嫁非卿不娶,等踏入婚姻裡,便會知道從前的決心與山盟海誓是最大的笑話。
從正房裡退出來,戚雲晞逃也似地返回芷蕪院。
這上京是不能待下去了,她無比慶幸幸好提前打聽清楚了商船出發的訊息。
隻是說了謊,戚雲晞有些後悔。
再慌不擇言也不該扯那樣的謊,萬一舅舅知道了向義母家提起,又會令義母為難。
戚雲晞隻能安慰自己,先走一步算一步,等回去了再解釋。
曉荷安慰她:“行李收得差不多了,咱們随時可以離開,姑娘别擔心。”
戚雲晞很慶幸奶娘去世後她沒有硬趕走曉荷,有個人伴着自己,總比一個人面對一切強。
除了與許懷彥有關的,必須要塵封起來的,戚雲晞再沒有任何事再刻意避着曉荷。